唯一可以威胁到他们的就是杀人。这是他从小就熟练的技艺。
那颗的从小就掩藏的杀戮种子,慢慢在心脏上生根发芽。
这一刻,易铭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那种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当初易枫成魔的心境,那是天下所有杀人成性的人,不,已经不能说是人了,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所共同追逐的屠戮感。
就像吸食罂栗花的人沉迷于一种极致的神魂颠倒。
还要杀吗?
又要杀到什么地步?
仇恨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是末路吗?就一定是末路吗?!
黑暗中,一双染血的手缓缓摊开了京都地图,就如同阎王爷打开了生死簿。
重复发生的一幕,血腥又残忍。
那个身高七尺的老人在死之前,看到了易铭的指缝间刮起了一股流动的风,映着刀刃的寒光,像无声无息展开的画卷。
淡漠的月光下,死者的两颗瞳孔像飘逝而落的黑色玫瑰。
恶鬼围坐在易铭身边跳舞,乌鸦低头饮着低洼的鲜血。
腐败的空气中充斥令人悲怆的味道,黑色发丝像拨乱的琴弦般尽数断裂,幻境消失,易铭看着愈加冰冷的尸体,他抱住膝盖像小孩一样大哭起来,那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可悲得如同某种精神分裂的怪物。
他颤抖的手沾血在干净的泥土上写了一串字,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入泥土,血液组成的字稀释成扭曲的血墨画。
齐、易永不分离。
一大清早,各处哀嚎四起,奏折像小山一样堆在案板上。
昨夜,身在京都的官员死了整整二十三人。
所有身死的地方都发现了一列由血液构成的字,释齐。
朝野震荡,群臣上奏,金龙黄袍的皇帝端坐朝堂,小山般高的奏折让养尊处优的皇帝老儿这几日头昏脑涨起来,苍苍两鬓间徒添几缕白发,治国以来,他所看到的大多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平和景象,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棘手的案件了,一夜间朝廷官员死亡二十三人。就在昨夜,十几位朝廷大臣跪在养心殿前觐见,并且人数不断增加。
正拥着漂亮妃子睡觉的皇帝只得收拾仪容起床,京都城门的守将呈上来大大小小的物证,带着血迹的箭矢、烧焦的马车以及南城骑兵的齐府家徽,还未等物证人证具齐,已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呈递辞官信函,这些琐碎的事务让年过五旬的皇帝精疲力尽,憔悴不堪。
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皇帝闭目养神,而群臣上奏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急切,渐渐威严肃穆的朝野宛如繁杂吵嚷的菜市场。
大理寺少卿问:“命案之地皆有释齐两字,典狱司可抓过什么姓齐的恶人?”
“姓齐的多了去了,光是东西两城区就有一百多人。”长相凶悍的典狱司冷哼一声,“少卿说这话又是何意,莫不是怕了?想让堂堂朝廷依从那卑贱的凶犯不成?!”
以少卿为首的众多官员顿时语塞,也有一不畏权势的官员站出来据理力争,“卫尉大人不怕吗?昨日还与老臣商讨赈灾大计的杨主簿如今却以死于非命。”那人眯着眼睛,摇摇头笑道:“哦,我忘了,卫尉大人自是不怕,坐拥京都十二军区的黑甲当然高枕无忧。”
“平日官员不让我守军驻扎府中,猜疑我军是某某势力的眼线,现在出事就又来血口喷人!”卫尉军官气不打一处来,捶胸顿足地说:“南城令的长子齐凌带着自家的弓骑兵在城门口拉弓放火救护凶犯,我守军浴血奋战才生擒贼人齐凌,那齐家分明存着谋反之心!”
死了胞弟的太傅怒道:“典狱司为何不把罪犯齐凌带入朝堂问罪?”
“那小子半死不活,昏迷不醒,能不能保住命还两说呢。”众矢之的的卫尉焦急辩解。
“小的犯下弥天大罪指定有大的在背后撑腰。”夏浅北双手秉持着笏板朝皇帝跪下,以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纷纷跪下,齐声高呼,“请陛下发令把南城令齐石缉拿归案!”
另一派人则说:“南城令为人谨慎克己,定是不知此事,还请陛下三思。”
殿外突然传来殿御太监的高呼,鳞次栉比的尖锐呼声让鼎沸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南城令齐石前来觐见!”
皇帝终于睁开眼睛,望向殿外。
卫尉皱眉疑惑,“他怎敢来上朝?”
众官凝望着他,目光中多多少少带有几分嘲弄,曾经雄踞一方的霸主竟落得这幅田地。
身为地方高官的齐石极少上朝,距离上一次觐见已是五年之久。
今日他穿着南城令的赤紫官袍,胸腹正中的衣料、襟领、衣摆上分别绣着鸟禽鸂鶒展翅翱翔的三种不同姿态,因为太久没穿的缘故而显得褶皱不堪,那狂傲不羁的鸟儿此刻与它的主人一样散发着一股疲惫不堪的颓废气息。和齐石关系匪浅的朝中官员下意识地拉开距离,和他敌对的人则开始落井下石。
齐石走进殿门时踉踉跄跄差点被上面的石板绊倒,他此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只经过激烈搏斗后的老狼,摇摇晃晃、步伐蹒跚。他阴沉的眼眸中布满血丝,齐石于前天和儿子吵架后就没怎么休息了,两天两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预感到会出大祸事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齐石一言不发地走到大殿中央,朝着九龙金阶跪拜,“罪臣齐石请求陛下处罚,是鄙人管教不当,才至犬子如此顽劣不堪,扰乱朝中大纪,罪臣自知犬子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赦,吾愿舍弃犬子之命、及南城掌兵符来换取南城偏安一隅。”说罢,齐凌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双手托着四方盒更加恭敬地低头。
朝堂上有人大声哄笑,有人扼腕叹息。
皇帝老儿向御前太监使眼色,太监走下金阶打开盒子,验明令符正身,再递于皇帝。
皇帝龙颜松弛,笑意淡然。
夏浅北见皇帝杀意渐渐消散,急忙出列,低头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令符不过是一器物,即便是无此物那南城的兵还敢不听从陛下的诏令?”他继续问道:“陛下可知,京都二十三命案的始作俑者?”
皇帝不假思索,“是那罪人齐凌救走凶犯。”
“这其中还有另一层更深的原因,”夏浅北冷冷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齐石,“那齐家的女子更是了不得,经过调查证实其和昨夜行凶的凶犯是为夫妻关系。”
群臣一片哗然。朝堂之上无笨人,一点就通,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顿时已了然于胸。
齐石依旧谦卑地勾着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其女早已不在我齐家的家谱之中,丞相大人为何要拿一民女做文章?”
户部尚书附和道:“此女确实与南城令无关。”
“我听闻陛下正为昨夜的杀人凶犯所困扰,臣固有一计特来献于陛下。”齐石又继续说道,他凹陷的眼眶漆黑如墨,眼底的精光无人察觉。
皇帝抬眼诧异地看着他,“说来听听。”
齐石佝偻着腰背,夸张的弧度几乎快要与地面接吻,“那凶犯自小便于民女齐瑶交好,此次丧心病狂的报复性暗杀更说明她的重要性,若是拿齐瑶当做诱饵,凶犯定会上钩。”
群臣面面相窥,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此技并非高明之法,但由齐石说出口却让人难以置信。
夏浅北还欲再说些什么,皇帝皱着眉头摆手打断,又颇有嘲讽意味的夸赞道:“俗话说的好,虎毒尚不食子,齐爱卿割儿卖女的忠心当真是天地可鉴,汝等无需多言。”他看着面不改色的齐石,突然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皇帝把玩着雪白如玉的南城令符,便把猜忌之心抛到脑后,他揉了揉额角,继续道:“齐家世代经营南城,其城邦连年富饶祥和,进贡之财物比其他地域都要丰盛许多,南城令一职非齐家莫属,可在教育子女一事上,你可要好好的向夏丞相取经啊。”他顿了一下说:“众爱卿平身。齐石,若无其他要紧事务你便先回南城面壁思过吧。”
“罪臣谨遵圣喻。”齐石慢慢起身,倒退着走出议政大殿。
白发苍苍的老太尉说:“陛下,老臣建议抓捕行动越早越好,不如就在今日午时将共犯齐瑶押往承元门行刑。”
“臣附议,早日缉拿凶犯,以安朝野之心。”太傅附和。
大部分官员蠢蠢欲动,看样子皆有此意。
夏浅北眯着眼冷哼一声,“各位大臣可曾见识过凶犯的武艺?”
“那凶犯武艺再高还能敌得过我朝的黑甲精兵?”卫尉边说边一脸傲气的拱手。
“一柄明处的利剑远不如一根暗处的棍棒,卫尉大人曝露天下的精兵可抓得住藏于草丛的毒蛇?”夏浅北回头望向辽阔的天空,直视高高在上的太阳,一股耀眼的刺痛感在眼睛迸发,他侧脸看着膀大腰圆的卫尉轻声笑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布置埋伏怕是晚了。”
“哼,那依丞相大人所见是要让诸位大臣再提心吊胆几天?”卫尉嘴上不服,心底却是服了七八分。
“这还要仰仗卫尉的黑甲兵了,”夏浅北侧过脸看着卫尉说““鉴于凶犯是无差别攻击,每处府邸之中最少驻扎三百黑甲精兵,又需兵分为三处,一处为府中央,一处为府尾,一处为散兵,府中与府尾互成犄角之势,游杂散兵遍布全府。”话毕,夏浅北扫视群臣,“鄙人不才,只能出此下策,若有哪位大臣另有良策可说于卫尉大人听听。”
群臣躁动的心逐渐安静下来。
商议了半晌,御殿太监突然一路小跑到殿内,跪拜在金阶前,皇帝示意其上阶,太监贴在皇帝耳畔悄声细语,“西夏密使来访。”
皇帝脸色一惊,随即面朝着地下群臣说:“丞相,抓捕一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不得出半点差池。”
“臣,遵旨。”夏浅北俯首作揖。
冬日的天空中微微泛出一片苍茫的白光,大朵大朵的云缓慢地浮动在天空上。
京都,夏府。
房间朴素简约,红木桌上点了一盏不明不暗的纱灯,眩出一团淡黄色的柔和光晕。
一旁的火炉子噼里啪啦地响着,一道浓黑的人影投映在墙壁上。
他舔了下指尖,轻轻翻过一页纸张,衔页摩擦的声音在寂静里无限放大。
齐瑶眼珠微动,眼皮微微眨了几下,视线慢慢聚焦,不远处端坐着的清瘦身影逐渐清晰。
她低下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细绳绑住,整个身体是半倚半靠的偎在床头,身下是简简单单的蓝色床单和深蓝色的棉被,纹着几条挥翅的云鹤。
整个床被都散发着一股让人幽静的气息。
齐瑶一边吃力的挪动身子一边大喊大叫:“夏沙衍,夏沙衍!”
端坐在木桌旁的身影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夏沙衍!”
依旧没有回应,像是对着一堵空气喊话。
“夏沙衍,你先过来把绳子松开。”
“你爹呢?他知道我在这吗?”
“夏沙衍你别装哑巴,你说话啊……”
齐瑶身体抖动了几下,忽然剧烈咳凑出声。
“咳咳咳!”
潜伏的病魔席卷而来,钻心的头痛让她觉得仿佛有根尖锐的针在太阳穴上接连不断的扎。
夏沙衍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眉头纠结的一皱:“你病还没好,别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