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瑶见他终于回话,不由得一阵激动,赶忙又问:“是你爹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到耳畔,夏沙衍重新低下头,脸庞陷入模糊不清的阴影中。
她的话语在空气中迅速消失殆尽。
周遭慢慢变得平静下来,像是一潭无风的死水,房屋内陷入持续的安静。
冬日,正午的光也夹杂着一丝冷意。
门外传来三两声和风细雨的敲门声。
“咚咚咚……”
仆人低声下气的声音穿过薄薄的纸窗:“少爷,午饭端来了。”
“进来吧。”夏沙衍合上书,抬眼看了眼门外。
仆人轻手轻脚的把饭安稳地放在桌子上。
“小的退下了。”仆人弯腰后退时,余光瞄了一眼床上被绑住的齐瑶。
夏沙衍端着饭碗坐在齐瑶面前,舀了一勺米,拌着肉酱和咸汤放在齐瑶嘴边。
“吃饭。”
香气顺着鼻腔钻进肚子里,齐瑶听到一阵清晰的咕咕声,她咬牙强忍食欲,别过脑袋,“你先松绑。”
夏沙衍摇头坚定的说:“不可。”
“我保证我不乱跑。”齐瑶举起被绑着的两只手,竖起三根手指。
“别给我来这一套,”夏沙衍再次把勺子递过去,恢复温柔的语气,“吃饭。”
齐瑶头转到死角没地方可躲,恼羞成怒的低吼:“我不吃!”
“你从昨晚上就没吃饭了。”
“你凭什么管我?”齐瑶把手抵在他的视线里,眼神中的决然宛如磐石。“你把绳子解开。”
夏沙衍犹豫了许久,狭长的眼颊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薄的阴影,半响吐出轻浅的一个字:“好。”
齐瑶惊诧了两三秒,脸色又瞬间恢复过来。
夏沙衍把碗筷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却不急着动手解绳,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解开之后你去哪?”
“我……”齐瑶顿了一下,“我去找我哥。”
夏沙衍又说:“你觉得你能走到哪条街?哪条路?”
齐瑶明白他说的意思,一旦出去就有极大可能被抓回大牢。
可如今这种处境,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齐瑶烦躁不安的纠结着眉头,“总之,要比待在这里要好。”
说完,她再次把手举到他的跟前,“你刚才说过“好”了的,不许反悔。”
“我……”夏沙衍犹豫了一息,苦笑着说:“我实话告诉你,这外面全都是我二哥生前的亲信,只要出了这门,他们豁了命也要杀死你,所以,一会儿……”夏沙衍直直地看着齐瑶,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他郑重的嘱咐:“千万千万不要出去!”
齐瑶全无血色的一张脸更加苍白几分,像是被风吹散的白云。
“你吓我?”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已经信了。
“没吓你,是真的。”
齐瑶挑了下眉头,嘴犟着的反击:“你明知道他们要杀我,那你还一个劲儿的喂我饭,你敢保证这饭菜就没毒吗?”
夏沙衍耐心的解释说:“这饭菜我也要吃啊,他们还没胆量毒死我。”
齐瑶低下头沉默,不再说话。
“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来给你松绑,”夏沙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解细绳,仔细地用指尖勾勒,生怕弄疼她。
他澄澈如洗的黑色瞳孔中倒映着一根根细绳的纹路。
齐瑶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觉得他并没有那么讨厌了,或者说是讨厌不起来。
对于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的人,不喜欢上他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这种好感会更加强烈。
夏沙衍屏住的鼻息逐渐放松,弯弯曲曲的细绳随着呼气声落下。
齐瑶白皙的手腕上嘞出一圈长长的红印,血管模糊的浮在皮肤下。
夏沙衍定定地看着那道红痕,心里像被一只铁手揪住般难受,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抚慰,却被她闪过了。
他抬头露出歉意的眼神。
“好了,吃饭吧。”夏沙衍把桌子上的饭碗端给齐瑶。
齐瑶知道逃跑无望,索性不再闹腾,埋头大快朵颐,不知是不是饿了的缘故,齐瑶挥筷的频率越来越快。
夏府的炒肉酱拌米饭实在好吃,比望月楼的红烧猪肉沾夹馍还要鲜美几分。
夏沙衍看她凶猛的吃相,不由得笑出声,“不要急,没人和你抢,不够我让后厨给你做一大锅,绝对管饱。”
“不要以为我原谅你了……”齐瑶牙齿上下咬动,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等我吃饱了,我就有力气逃出去了,逃出去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好啊好……”夏沙衍笑的更加大声,“若不见我能解气那便不要见我。”
齐瑶看他这个样子,却没来由的想起易铭。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吃饱了没?
有没有受伤?
想着想着愈加担心,食欲迅速消退,齐瑶扒饭的速度骤然下降,而后把手中饭碗推向夏沙衍。
“不吃了?”
“嗯。”她点点头。
“吃饱了吗?”
齐瑶不说话。
“是不是不和胃口?”
“啰嗦……”齐瑶跳下床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到处乱跑。
东奔西跑。
于是夏沙衍的脑袋就像向日葵望着烈阳一样,左右摇摆。
墙壁上光线一点点后移,太阳沿着无形的轨道缓缓下坠。
夏沙衍从早到晚坐在那个木椅子上,有时会伸展一下腰肢,有时会起身活动筋骨,而当齐瑶迫不得已想要上茅房的时候,夏沙衍也会寸步不离的站在茅房外等。
此时,齐瑶百无聊及的坐在床边晃荡着双腿。
夏沙衍翻了页书,第一百次问她:“咱们能好好谈谈吗?”
她晃了下腿,第一百零一次回答:“不能。”
“后天律罚文书就要批下来了,到时会有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
“无需你操心。”
“你……”夏沙衍看着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齐瑶,喉咙像是一下子被石块堵住了。
又沉默了半响。
他说:“不能在这么干耗下去了,你如果不想死,明天咱们必须演场戏,我会与我爹说你同意和我成婚……到时候……”
齐瑶忽然勃然大怒,“成婚?!”
“只是演戏。”夏沙衍苦口婆心的劝慰道:“齐瑶,你暂且先答应下来,先保住你的性命再说,等这件事情平定下来之后我帮你偷偷潜出京都跑的远远的。”
“等事情平定下来就不行了,等婚纸一发全天下哪个不知道我嫁给了宰相的儿子?你认为他会不知道吗?他要是知道我嫁给别人了!他该多伤心?”齐瑶越说越觉得惶恐,“那他……也许又会去做傻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你怎么不听劝啊?”夏沙衍皱着眉头,语气越来越焦急,“他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
“我知道他聪明,可他即便明白,我也不可以这么做。”齐瑶慢慢低下头。
夏沙衍抓住齐瑶的肩头,他绷紧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齐瑶觉得肩膀像是要被捏碎般阵痛,却依旧闷声不吭。
他扭曲面容下的一张大嘴仿佛能吞下西瓜,“齐瑶!你若执意如此,我便保不住你!”
齐瑶被他忽然凶猛的气势吓到了,她看着他的脸庞,愣了两三秒,又慢慢重归平静,“不用了,事到如今……”
没等她说完,夏沙衍就愤怒的打断,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次打断她的话。
“齐瑶,京都的律罚文书后天就批下来了,这是要砍头的死罪啊!”他的语气恐慌万分,像极了多年前失去母亲时的状态。
齐瑶抬头瞥了眼快要发疯的夏沙衍,一脸冷静地轻声说:“我知道。”
夏沙衍凝视着她漆黑一片的瞳孔,里面空洞洞的,色彩单调又散发着冷气,仿佛包裹着众多绝望。
他慢慢安静下来,问:“你不怕死?”
齐瑶沉默不语。
空气中慢慢弥漫起一层雾气,她想了良久才说:“我怕啊,我非常怕,一想到会死,就会觉得特别遗憾呐,这天下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绣工纺的漂亮裙子还没穿够呢,”她挑眉说:“我听说巫山的风水也不错,和易铭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过呢,很久没去祭拜爷爷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了啊。”齐瑶柔和的放缓语速,“可我虽然怕,也没有办法啊,毕竟相比这些,背叛他而苟活在世上是件更加难以忍受的事情啊。”
她看了夏沙衍一眼,轻笑着打趣道:“所以,别费尽心思劝我了,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呢。”
夏沙衍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所有力气把这句话吐出来,“他死你也要陪着他死吗?”他再也止不住怒火,一直压低的声音一瞬间爆发,几乎是喊的满庭院人尽皆知。
“是啊……不然呢?”齐瑶平静的语气轻易地压制住了暴怒。
无论再癫狂的恶狗,主人只要轻轻一挥手就会瞬间安静下来。
夏沙衍狭长的眼眸覆盖在阴影之上,薄薄的双唇上下重叠,“你怎么这么傻?”
齐瑶叹口气捋了捋头发,平静无比的说道:“他还在等着我呢。”她望了眼窗外天边的白云,又回看着快要炸毛的男孩,忽然轻笑出声:“你比我傻多了。”
她的笑像初冬时浮着在水面上的碎冰,破碎之后露出清澈见底的溪流。
夏沙衍怔怔地瞧着她,忽然一下子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