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暴雨(二)
微小黑2020-07-31 13:413,605

  他看到了瞳孔里有一个清晰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他说:“我懂了。”

  夏沙衍每次看到那种眼神,就知道对于她来说,易铭是一种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齐瑶替置的存在,就像鱼之于水,鸟之于天空。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一句话,你是想与易铭好好活着的,对吧?”夏沙衍无比认真的说:“而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如果你拒绝,明日你上刑场的时候我爹一定会把消息散布出去,到时候易铭赶来救你,就彻底中了他们的圈套,所有的希望都会破灭,反之,如果听从我的建议,咱俩演一出戏,易铭听到你大婚的消息,知道你暂时平安无事,一定会隐匿身形等待时机,这么做至少……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齐瑶眼中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她张了张嘴,吸进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却忽然不想说话了。

  “我不止是为了帮你……”夏沙衍低头沉吟,如同一个失心的疯子般喃喃自语,“还有我娘。”

  齐瑶听到这话有些好奇,却识趣的不再多问,她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昏黑一片,浑浊的看不清夕阳,云层的缝隙中只微微透着一丁点儿红,仿佛一幅被毁掉的名画,掺杂着各种色彩斑斓的染料,阴沉又渗人,压在所有人的头顶上,越来越近。

  齐瑶看着天空,慢慢的,最后一丝红也消失不见,在愈加浓郁的夜色里,她的眼睛像初升的太阳般明亮:“冬天快到头了。”

  夏沙衍愣了一下,也随之望去。

  寒冷的冬夜,夜风吹着枝叶起伏,房间安静得连风声都像是在咆哮,木桌上飘摇不定的灯火晃得人影绰绰。

  月光渗透进窗,照在夏沙衍扶额的的侧脸上。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连盹也不打了。

  看月亮应该凌晨两点了,齐瑶依旧睡不着,心里反倒升起一些愧意,就好像占着茅坑不拉翔一样,自己明明辗转难眠却躺在这么大又暖和的床上,而他却扶着手臂都能睡着。

  齐瑶厌恶这样的时间,万籁俱寂,一点声响都没有,好像全世界都睡了,就她一个人陪着月亮。显得她特别格格不入,她想和那些没心没肺的人一样,昏昏沉沉的睡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思考,可易铭的事总让她心烦不已。

  听说数羊是个好办法,齐瑶就开始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呼噜……呼噜……”夏沙衍鼻腔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在寂静中却像惊雷般轰炸耳朵。

  齐瑶不忍心叫醒他,毕竟占了个大床。

  继续数羊吧,四只羊,五只羊,六只羊。

  数到五十七只羊的时候,齐瑶的胸腔忽然像要爆炸般起伏,她呜咽了一下,一股冲劲涌到喉咙口,冲的整个口腔腥疼,汗水顷刻间湿透后背。

  痛苦原来如此寂静,没有尖叫,没有流涕,也没有呐喊。

  仅仅只是每一次呼吸,都如巨石压顶般让人无法喘息。

  齐瑶撕牙咧嘴,捂着胸口,眼泪憋在眼缝中,心口也开始疼了起来。

  全身的疼痛像开大会一样,争先恐后地出来凑热闹。离家出走的感官一个个都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天还没亮,疼痛大军举着白旗一点点撤退,齐瑶仿佛听见病魔大王无可奈何的高喊,这姑娘是条汉子,小的们撤!

  困意席卷而来,夜里难得没有做梦,不过也是很浅的睡着了,精神像是游鱼一样浅浅地浮在眼皮表层。

  清晨。

  太阳初升。

  神圣的光线穿过那片厚重冰冷的云层之后,变成了一种供人驱使的照明物。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纷攘的黑影在窗户上撺掇,为首的老管家推门而入。

  管家上前作揖,毕恭毕敬的低头:“我等奉老爷的命来押送犯人。”说罢又偷偷瞄了眼夏沙衍:“希望少爷不要为难小的。”

  夏沙衍脚步微微向右挪,不偏不倚的挡在齐瑶身前,“她的病尚未痊愈,不易再走动。”

  管家直白的说:“恕老奴直言,即便等她病好了,明日罪罚文书一宣,也是要砍头的。”

  夏沙衍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瞪着管家,不甘示弱道:“那你们便明日再来。”

  忽然从远处传来断续的轻咳。

  一众仆人听到不远处的声音,愣了一下,姿态立马变得更加卑躬屈膝。

  管家回头弯腰行礼。

  “衍儿,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夏浅北抬眼望去。

  “不敢。”夏沙衍像是被猛虎盯住了般一动不动。

  齐瑶再次见到夏浅北,感觉他老了许多,白发几乎要覆盖半头,眼神无精打采,却依旧保持威严。

  “你二哥生前对你不错,他死之后你可不要辜负他。”夏浅北说完,又回身对着管家说:“把她带走吧。”

  管家应了声走上前。

  夏沙衍一边慌忙拦住管家,一边转头向夏浅北解释:“她不是凶手,那个叫易铭的才是凶手。”

  一向镇定的夏浅北忽然攥拳怒吼:“可那王八蛋就是为了她才杀了恍辉!”

  齐瑶一听这老头竟然敢骂易铭就忍不住往前跨步。你才王八蛋呢!你全家都是王八蛋!……除了夏沙衍,涌到嘴边的话,思量了一秒又咽了回去。

  “爹,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要娶她,”夏沙衍侧脸瞄了眼齐瑶:“她也同意了。”

  夏浅北像是早知道他要这样说一般,平静的劝慰道:“她是为了活命才答应和你成婚的,不要被色相蒙蔽了双眼。”

  夏沙衍试图换一种思路劝说:“爹,她怎么说也是南城令的女儿,对咱们来说并没有坏处。”

  夏浅北冷哼一声:“别跟我提什么南城齐府,前几天齐府的军队擅自把京都城门口给围了,救出了一个逃犯,带头的就是齐府主的大儿子。”

  “你说什么?”齐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涣散一团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的焦距,像是一下子丢失了魂魄。

  她缓了半响,慢慢回过神,嗓音轻微的颤抖,“我哥呢?我哥他怎么样?”

  夏沙衍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一定没事的。”

  微弱的安慰于事无补。

  夏浅北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听当差的卫兵说,他的胸口被戳出一个大洞,在太医院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

  齐瑶疯了一样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哥两天前还好好的,他还说让我按时吃药,怎么会……”她指着夏浅北布满褶皱的脸,不停地说:“你骗我,你骗我……”

  “我没必要骗你,我告诉你这个消息纯粹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夏浅北冷笑着上下扫了齐瑶一眼。

  齐瑶双腿一点点流失力气,她蹲在地上,长发垂在脸侧,没人能看清她的面容,只能断断续续听到黑发里传来的哭声。

  “呜呜……呜呜……”

  如同深海里悲鸣的鲸鱼。焦急、愤怒、悔恨各种情绪像聚集起来的无头苍蝇一样,在齐瑶的心脏上玩命撞,撞到骤停。

  夏浅北训斥了声管家:“愣着干嘛?”管家点头哈腰,伸手从旁边招呼了几个身壮如牛的家丁。

  夏沙衍撑开手臂拦截:“别碰她!”家丁们充耳未闻,埋头硬闯。

  “我说,”夏沙衍抄起身旁的名贵花瓶,砸在桌角上,“别碰她!”

  “噼啪!”

  花瓶碎裂的声音与男孩的话语重叠,让人难以听清,却没人怀疑其中的力度。

  分裂的瓶身散落满地,夏沙衍从四分五裂中拿起最锋利的一部分,手掌攥的死紧,瓶尖扎破手心,血流如注。

  染血的寒光让每个人都胆寒。

  齐瑶用力支撑着双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她走到夏沙衍身前,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脸上,她揉了揉哭红的双眼,“对不起。”

  把你拉下水。

  “干嘛要道歉?”说到一半,夏沙衍捂着手腕,倒吸一口凉气:“嘶哈……我以为没那么痛的。”

  齐瑶忽然伸手去夺夏沙衍的瓶尖。

  夏沙衍眼疾手快,迅速把双手举过头顶,一米八的大个子对于齐瑶来说仿佛天空一般遥远。

  夏沙衍俊俏的面容因为生气而迅速涨红:“你干嘛?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齐瑶撕心裂肺的大吼。

  夏沙衍的手臂慢慢垂下,站定不动,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嗓门吼懵了。

  齐瑶看到他眼中错愕的神情,还有手掌中缓慢流出的鲜血,她沉默了一息,又立马指着夏浅北以更大的声音喊道:“那是你爹!你要拿这东西对着他吗?你想让世人怎么说你?大逆不道还是六亲不认?”她眼睛越来越湿润,水光泛滥成灾,她哆嗦地动了动嘴唇,“就因为我吗?我担待不起。”

  夏沙衍慌神的一瞬间,伺机而动的家丁看准时机一跃而起,强壮的身躯像座大山一样,扑到夏沙衍身上。

  夏沙衍沉闷的痛呼出声,“滚开!”

  墙倒众人推,家丁们哗啦啦地一拥而上。

  夏沙衍心中暗骂自己,让你平时不锻炼,果然秒变战五渣。

  有家丁想要把瓶尖夺下却又不敢真的伤了少爷,只能暂且压在他身上畏首畏尾地挠头。

  夏沙衍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他看到被众人推搡着走的齐瑶,顿时怒火中烧,挤压的手肘一点点挣扎,奋力一挥,瓶尖扎向压在身上的家丁,家丁只顾着躲闪,身体卸下力道,夏沙衍如游鱼般挣脱而出,腿部肌肉绷紧,如狂风般奔向齐瑶。

  家丁们看着烧红双眼的少爷,大惊失色下迅速形成一堵人墙。

  夏沙衍像只落入重重陷阱的孤狼,怎么样也穿不过人墙,只得用手中的瓶尖捅出一条路,家丁显然都是练家子,轻松闪躲的同时控制住了他挥出的手臂,夏沙衍势单力薄,胳膊宛如被铁钳般动弹不得。

  齐瑶鲜红的裙摆在夏沙衍眼中越飘越远,就像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红色蝴蝶。

  时间从两人耳畔缓慢吹过。

继续阅读:第九十六章 暴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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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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