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使命(三)
微小黑2020-07-31 13:413,787

  齐凌猛地攥紧拳头,一脚踢开椅子,椅角和地面摩擦的声音难听又刺耳,在寂静的房间里,就像是一群乌鸦的鸣叫。

  他怒气冲冲地迈着步子往外冲。

  “外面怎么了?”齐瑶焦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齐凌身形一僵,在原地站定,他回头露出一脸轻松的笑容,“没什么,看到一个老熟人。”

  把门带上的时候,他再次回过头,说了声:“等我回来。”

  话音刚落,漆黑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病房里。

  一瞬间,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齐瑶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府门口,小小的齐凌摆了摆手,一头扎进马车帘子里,皮鞭一扬,车轮滚滚,慢慢地消失在天际线间。她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寂静房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来回翻滚,她觉得这一幕会重蹈覆辙,就像小时候的齐凌会永远消失一样。

  病房在这一刻变得彻底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白色棉被上,周围的桌椅板凳,边边角角都透出一层模糊轮廓。

  一片弦音的世界里,窗外慢悠悠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声音逐渐变大,也越来越清晰。

  像是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滴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齐瑶听到在两个人模糊不清的对话中时不时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小雨忽然间转化为冰雹,咚咚咚。

  像无数个火药桶急促的炸在齐瑶头顶上。

  房间里的寒意十倍百倍的加剧了。

  齐瑶知道了外面有两个人在激烈的争吵。

  而他们的音色在记忆里都是再熟悉不过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父亲训斥儿女,儿女大声辩解。

  过了一会儿,外面两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即便是隔着一扇窗、一门实木,一堵石墙,齐瑶也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就好像是来自森林的声音,一种狂暴野兽的嘶吼。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是齐凌。

  他眼眶通红,漆黑的瞳孔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要把倒映出来的齐石焚烧干净。

  “我当然知道。”齐石看着失去理智的儿子,他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齐凌俊秀的脸庞被狂风暴雨般的怒火铺满,他吼叫的声音越来越高,“在京都大牢里没了齐家的依仗,她怎么活?!你告诉我,她怎么活?!”他眼睛里流动着的透明液体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来,“你这么做……”齐凌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经过鼻息一点一点灌满肺部,再一次性全部吐出来,“与杀了她又有什么区别?!”

  齐石没有回应,但他的目光深处有一种特别感到冰冷的东西慢慢浮出水面。

  这种奇怪的神情让齐凌心里很不舒服。

  齐凌一直对父亲留有一丝尊敬,唯有此刻他像一只护雏的母鸡似得,俊秀的脸上肌肉狰狞扭曲。

  在越来越压抑的愤怒中,齐凌伸出手猛地一把揪起齐石的衣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暴起的青筋从整个臂膀凝聚。

  他直视着齐石这张沧桑的老脸,伦理道德不断约束他的思想,消减他的冲动。

  “齐凌!你想干什么?”齐石一脸铁青的瞪大眼睛冲他大吼。

  旁边的仆人一股脑儿地冲过来,齐石抬手示意他们后退。

  齐凌喘着粗气,想要挥下的拳头最终还是停在半空,他这种做法,已经够判不孝罪罚的死刑了。

  齐石伸手奋力拽下衣领间的手,朝着齐凌大吼:“你闹够了没有!”他就像一头盛怒的老狮子,虽然语气仍然在克制,可依旧充满威严。

  齐凌很少见他发怒,几乎没有,他是天生的领导者,除非关乎家族的整体利益,不然他是定不会有过多的负面情绪表露在脸上。

  齐石长舒一口气,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用一种近乎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跟我回去。”

  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别管她了。

  “爹以前不是最疼她吗?”齐凌皱着眉头,目光凝重,“她不过是惹了一些事你就不敢认她做女儿了?为什么不能救?凭什么不能救?”他仰着脑袋,黯淡的眼神仍然透着一股倔强的光亮,“你若不救那就由我来!”

  他一连串的问号砸在齐石单薄的胸膛上,那里像是塌陷下去了一大截,齐石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们两人的谈话从空气中抽离出来,隔着墙壁,如同一阵打马而过的踏蹄声,尖锐而快速地穿过齐瑶的耳朵。

  “你有没有想过?”齐石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他逐渐放轻放缓语气:“一旦牵扯到她,我们将要敌对的可不止是单单的夏家。”说着说着他一向平静的眼眸竟微微颤抖,“而是整个朝廷啊,夏浅北深得皇帝信赖,而夏家二子夏恍辉举行葬礼的那天,有位握有实权的皇子亲自前去祈文。

  如果真如你所言,我族尽全力去保齐瑶,便会被万夫所指,落得下个庇护犯人的罪名,虽不至于满门抄斩,但我齐府的基业也会因此而毁于一旦,到那时……”

  一想到这,齐石眼底的恐慌宛如实质,“与之敌对的几个仇家定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把我族众人赶尽杀绝。”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如一道惊雷霹雳笔直地炸在齐凌头顶,“我族上上下下三千多人在这场乱局之中活下来的能有多少?而那些活下来不为奴仆、不入妓阁、不被饿死的又有多少?我又以何等身份、何等颜面去见我族先祖古烈?”声音高亢又大声,如同巨大的喇叭一样,更像是故意说给屋里的人听的。

  风把齐石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他那尚显枯瘦的肩膀在风中有些摇晃。

  其实他扛了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无数沉重的石头压垮了他的身体和精神。

  很多年前,齐石很年轻,还不是一府之主。当时的他会感情用事,会把喜怒哀乐的表情挂在脸上,会让笑声和哭声尽情充盈嘴巴。

  白天有一群狐朋狗友围在身边,晚上有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环绕周身。

  常常为了替兄弟出头而被家法处置,为了追女孩,做过最愚蠢最可笑的事。

  而为了当府主,他把一切都舍弃个干干净净。

  没过几年,他才明白,他拿着最最珍贵的东西换回了看似充裕却一片空白的权利。

  现在的他变成了最唯利是图的那种人,当初他最瞧不起的那种人,看见利益什么都可以摒弃的那种人。

  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可只有这样才能让整个家族不被瞬息万变的世界踩在脚底下。

  他知道该舍弃什么,他整个人如同一把冰冷的天秤一样,衡量一切对家族有利的事情,不管是丑陋的、还是阴暗的,只要能帮到家族,就都是对的,为此,他可以一个人掩藏肮脏的秘密,可以把自己的人性抹除,甚至可以牺牲家族个人的生命。

  这么些年,他就是活过来的。

  “凌儿,跟爹回去吧。”齐石满目沧桑,再次把这句话说出来。

  齐凌低着头凝视着脚下的泥土,沉默不语,他脸上纠结的眉头,配合着扭曲的眼睛、鼻子、嘴变成一副皱褶的包子。

  阴影中深陷的眼眶像一潭深水,眼泪像断了线的钢珠顺着下巴颏啪嗒啪嗒砸在泥土里。

  “所以呢,齐瑶她就活该被抛弃吗?”他猛然间抬起头仔细看着齐石的脸:“可当初明明是你逼着她嫁给夏家的人,明明是你啊!”

  “是我让她嫁给夏家的夏沙衍,可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齐石皱起眉毛,目光深陷在阴影中,像布满浓雾的黑夜,“你是齐家的长子,你最应该明白,从出生起,你们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家族安排的事情必须服从,她当初如果乖乖听我的话,会落得个现在这种下场?她这是咎由自取!”

  顿了半响,齐石整了整衣襟,摆摆手,长舒一口气,“不说了,说这话也没用了。”

  各种负面情绪像是要在齐凌心脏里爆炸一样。

  “说了这么多,我就想问你一句……”他疯狂颤抖的声线像黄蜂振翅的薄翼,在齐石心脏上呼扇出一阵微风,“你救不救她?!”

  “不救。”齐石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他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掌拍了拍齐凌的肩膀,然后把手放在他眼前,劝慰道:“别傻了,跟爹走吧。”

  空荡的病房里,齐瑶双手撑着身子,努力的一点一点的往床边挪,她的两条腿几乎失去知觉,就像是被大石头压了一整天再次站起来的麻痹感,疼的膝盖骨都要分裂开来。

  齐瑶这个时候忽然特别佩服易铭,她想问他。

  痛苦到底该怎样不漏痕迹的掩藏在薄弱的面容下。

  又是如何忍耐那些近乎痛入骨髓的疼痛,不喊叫出声。

  齐瑶慢慢弯下腰穿好自己的鞋子,一点一点站直身子,脑袋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用手去扶旁边的木桌,再次弯腰的时候,嗓子眼里仿佛有一群蚂蚁在爬来爬去,痒得该死。

  齐瑶止不住的剧烈咳凑起来,咳得喉咙一阵发痛,一喝风,整个喉咙管像是塞满了浆糊,又好像无数根针从喉咙管刺入脑壳,伴随着咳凑一次又一次的扎入深处最痛的地方。

  胸腔更加剧烈的上下起伏,甚至有种要呕吐出来的恶心感。

  那种强烈的力度简直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齐瑶胸口喘气的幅度愈加夸张,她的呼吸渐渐急促,一声接着一声,如同破败的老风箱。

  她倒吸一口凉气,再慢慢吐出来,因为痛苦,发出咝咝的凉气。

  等到平稳下来双手扶着墙壁,脚跟贴着墙角,一步踏着一步,身体小心地往外挪。

  走累了,就弯着腰歇息一会儿。

  虽然艰难,但好在是到了门口。

  从床铺到木门的短短距离,齐瑶仿佛走了半个世纪之久。

  她用力去推木门。

  “吱呀……”

  门底摩擦地板发现轻微的声响。

  只有齐瑶一个人听见。

  明亮的日光透过云层,从头顶笼罩下来。

  聚焦起来的光束像细长的钢针一样扎在眼睛里,一种失明的刺痛感席卷而来。

  阳光不算很亮,但在黑暗中呆的太久的人,一点点光亮都可以如同火焰般点燃整个视网膜。

  眼睛条件反射般快速闭合。视界中只剩下覆盖在眼瞳上的淡红色眼皮。

继续阅读:第八十八章 营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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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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