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这个当哥的不好,以前总是板着个臭脸,对你不理不睬。
可你知道吗?
我憋的好辛苦啊。
那群人天天跟踪我、监视我、对着我的耳朵呼气,不断的给我洗脑。
他们说,府主就应该端庄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看见合作伙伴就应该笑脸相迎,看见身边亲近的人就应该维持冷漠、保持威严。
我在心里只想说,去你大爷个蛋!
这种担子,我不想挑,你是从小就知道我愿望清单的,我列在第一行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不会被人吃掉的猪,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随时都能带着一群猪去玩乐。
这种最简单的幸福,却很难实现。
起初我入选继承人,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家族的期望。
后来,是因为你和小鸳。
如果我不当府主,哪会有权势保护你们呢。
我想保护你们,从小就想。
那种保护欲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
我只有你们两只小鸡仔,一只死在了由山。
小鸳她……她走了的时候我总是在半夜偷偷蒙在被子里哭。
那时候我最心疼的就是她了,她跟你不一样,她从小被她爹卖进府里,我是亲眼目睹她是如何被抛弃的,当时她跪在地上像个没人要的废品一样。
所以我小时候总是偏袒她,因为她是那么乖的小孩,从来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齐凌陷入思绪。他记得那时候的祝小鸳……特别爱笑,即便是身处没有父母的环境,依旧要固执的咧开嘴角放声大笑。
回想起来,那声音仿佛依旧在耳边环绕。
没人知道那张纯粹的灿烂笑脸背后,是包含了多少揉碎的负面情绪。
齐凌鼻子有些发酸,他以为过了几年之后想到祝小鸳就不会再难过了。
可某些事牵扯到这个女孩时,记忆总会提取出一份催泪的往事砸在他的泪腺上。
这种巨大的悲伤一旦开启便如同释放出了一群嗜血成性的蛊虫,在脑海里争先恐后地撕咬那根名为痛觉的神经。
……
“小鸳死的那几天,我也恨易铭,但了解到整件事情的缘由以后,我就没有恨过他了,我知道当时实在是没办法。”
……
现如今只剩下你这一只小鸡仔了。
你可得给我好好的活着啊。
“我还记得,易铭和你驾车去南方的时候,经过南城,有个京都来的骑兵队跑过来拦截你们,我当时觉得特兴奋,因为在你面前,我终于能够排上用场了,那个时候我大手一挥,南城的兵哗啦啦的包围他们,那感觉真的非常爽。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的权利再大一点,该多好,你连逃都不用逃。
所以,我想当南城府主、想当朝廷宰相、甚至想当皇帝,什么官能够护住你,我就想做什么官。”
齐瑶微微抽动了一下手指,她的眉头慢慢皱起,嘴角微张,有种要醒的征兆。
她微微挣开眼睛,抖动的窗户上透进来一丝丝白光。
眼前人的模糊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齐凌的面容投影在视网膜中。
“你醒了。”
齐凌的身影像记忆中的那只黑蝉,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身体哪里不舒服?”齐凌的语气像是浸泡在温水里的棉絮,柔和的过分。
齐瑶睁开眼,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她肿胀不堪的眼睛里泛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七零(齐凌)……”含混不清的语调。
“我在。”齐凌紧握她的手。
齐瑶循声凝望,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渐渐重叠,隐约看见一双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心底不禁涌起一丝感动,他距离上次见面没什么太大变化,只能说眼神中更多了些温柔。
齐瑶的嘴唇泛起白色的褶皱,想要开口说话,喉咙管却有种被胶布粘黏起来的感觉。
齐凌看着她辛苦的样子,心领神会,他一手端起桌子上的姜汤,一手扶住她的腰,把姜汤送到嘴边,齐瑶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喝着姜汤。
汤水又辛辣又苦涩,像是在喝一种苦瓜味的烈酒。过了几秒钟,感觉肠胃里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烈火顺着血脉流动,以星火燎原之势,一点点消融寒冰。
齐瑶喝的猛了,接连咳凑了几声,齐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一阵心疼:“医师说你受了风寒再加上牢房里湿气重,才会晕倒的。不过没事了,只要多多休息,身体就一定能调理过来。”
齐瑶摇了摇头,眼底有一种浓郁的抗拒感,“为什么要调理?身体恢复了不就又进牢里了吗?我不想再回去了,那地方到处都黑乎乎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想回去了。”
齐凌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沉默了两三秒,咧开嘴角笑了笑,“放心,你以后再也不用去了。”
“真的吗?”齐瑶抬眼看他,瞳孔中仿佛闪着漫天繁星。
齐凌直视她的眼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以前就经常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齐瑶浅笑的面容渐渐收敛起来,她慢慢低下头,长发滑落拢垂在两侧,齐凌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她轻声说话的声音:“是爹反悔了吗?”
她的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丝希望。
齐凌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忽地黯淡下来,消失了色彩,他下意识的攥紧手指,“不要再提他了。”
齐瑶瞬间明白了,她呆呆地凝望着床上的白色绒被,保持沉默。
“别想这些了。”齐凌端起桌子上的瓷碗,热腾腾的白雾徐徐地飘到半空,笼罩在两个人视线之间。
“我自己来。”齐瑶勉强用手撑着床沿坐起来,伸出手去接瓷碗。
齐凌迟疑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她。
“这水很烫,吹一下再喝。”
齐瑶点了点头,她全身几乎没什么力气,只能双手捧着瓷碗,嘴巴凑到碗边,吹了一会儿。
轻轻嘬了一口,还是烫。
齐凌在一旁继续找着话题,说小时候的趣事和近几年的时事。
“你还记得李景吗?他最近又纳妾了,加上之前的两位一家子可以凑桌麻将了。”
齐瑶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李景了。
小时候的他,高高瘦瘦的,笑起来很平淡,一副普通面容,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现在回想起来,忽然有种小树苗嗖的一下发芽成大树的感觉。
“你是不是很羡慕他?”齐瑶努力摆出一副活泼机灵的模样,使自己看起来更阳光灿烂:“羡慕就娶啊,我还想早点抱着我大侄子上街游行呢。”
“哪有。”齐凌轻笑着摆了摆手,又一脸认真的说:“他私底下就经常和我抱怨,说娶的多但没一个喜欢的,都是家族联姻被迫娶进门的,像他这种扭曲自己真实情感的人,我是最最同情了。”
“那你这么多年就没遇到合适的人吗?”齐瑶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扫视他:“我可不信啊。”
齐凌挠了挠后脑勺沉默的笑着。
房间里空气的也跟随他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白色窗纸所发出的沙沙声。
齐瑶看到他深黑色的瞳孔里有时光在流逝。
“不是说李景的吗?怎么老是扯到我身上来啊?”齐凌摇头苦笑。
“嘿嘿。”齐瑶傻笑两声,“没事,没事,你继续说你的,我听着。”
齐凌一脸无语:“我还能说什么?”
“随便说呗,咱俩大眼瞪小眼的多尴尬。”齐瑶的表情和语气慢慢放松下来。
齐凌原本想要劝她不要难过的,现在感觉自己更像是被开导的那一个。
一层白光慢慢透过窗户笼罩在人们的头顶,映的齐凌整个人都像光影折叠出来的幻境。
他张嘴说话时呼出大片大片的白雾,又在一阵风吹过后转瞬即逝。
“我小时候和他们几个偷偷跑到外面去玩,只是为了刺激就翻墙去偷别人家的地瓜,被一条没栓紧的大狼狗撵了整整一条街,鞋都跑丢了一只,当时还真是狼狈啊。”
齐瑶弯起好看的眉眼笑了。
于是齐凌讲的更加卖力。
“还记得以前去易铭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吗?我们都不敢去,心里特别害怕。”齐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说:“实际上你才是最勇敢的。”
齐瑶面带笑意的听着,他就一直讲那些往事。
说得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就好像穿越到当时的场景亲眼目睹过一样。
引得齐瑶一直欢笑。
齐凌看见她笑就心安了许多。
而她眼底的忧郁被这种大笑掩盖,脸皮一扯,嘴角微扬,一个标准的笑容就展露于世。
仿佛连自己都骗过了。
但这种虚伪是有好处的,至少那些在乎自己的人看着赏心悦目。
“齐瑶,这几年来我一直都不在你身边,你当年长那么高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别家的姑娘呢。”齐凌比划她的身高刚刚到他的脖颈下。
齐瑶听到这话,竟真的有点高兴了。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爹非要把你嫁给夏家,”齐凌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我只敢在自己院子里舞刀弄枪的泄愤。”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像是阴雨天轰隆隆的雷声。
齐凌从椅子上站起身,目光透过窗户向外看,在他抬眼的瞬间,庭院里树枝上的雪被风吹落下来,阳光中白雪的颜色像是褪色的海棠花。
而海棠花掉落在地上的时候,露出后面的脸颊,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齐凌有几秒钟的失神,他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像刹那间乌云密布的阴霾天空。
他心底默念出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