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大碍。”易铭感激抱拳,弯腰拜了一下。然后,三下五除二套上黑衣,消失在店铺门口。
高瘦的掌柜前后脚出了店铺。
帝都大牢。
墙壁两侧是一盏接着一盏永无尽头的烛黄,昏暗的光线折射在每个人的脸上映照出一种幽诡的气息。
齐瑶被人引领着慢慢进入走廊,两边全是紧锁的牢房。
两侧有衣衫褴褛的犯人,她们双手挥舞挣扎,脏兮兮的脸和乱糟糟的发都透过木栏的缝隙往外探。
每次一有新来的囚犯这些女囚都会像疯了般贴在柱子间,眼睛黑的发亮,像是恶鬼看到了新鲜食物。
齐瑶远远地看着一长排枯槁面容,像是无数镶在墙壁里的石像鬼。
“吆,老狱头,这谁这么大来头啊,让您给亲自送压。”有个囚犯半靠在墙上,拿下巴俯视着一群人。
有人跟着起哄:“凭什么她穿的和我们不一样啊,她的囚服呢?
“对啊,她怎么像刚刚洗过澡一样啊,那么干净?我最烦这种白色的衣服了。”说完,那个女犯人一口吐在齐瑶衣领上,扑鼻的恶臭让齐瑶有种短暂的窒息感。
“哎呦,还不生气?一副良家妇女的样子,呸呸。”
“什么良家妇女,我看啊,是一副被人强奸的死样子。”有人一边说一边翻白眼。
“别这么说,你看人家长得那么漂亮啊,说不定是哪家妓院的头牌呢。”
“哈哈哈。”
“她怎么不还嘴啊?”
“应该是个哑巴吧。”
整个牢狱里都充斥着刺耳的笑骂声。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齐瑶咽了口唾沫,尽量保持镇定,只有低垂的眼珠和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的惶恐不安。
她拧着胳膊的手指越来越紧绷,这块皮肉也越来越痛。
易铭,你在哪?
帮我杀了她们,好不好?
“齐小姐,不要害怕,刚进牢狱里的新人都会被她们辱骂欺负,这我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您的身份不同,所以我会给您找一间尽量安静舒适的牢房。”老狱头微笑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他转过头去,挥手示意手下给点教训。
几个狱兵摩拳擦掌打开一间牢房,抽起腰间的棍棒,轮圆后狠狠地敲向一位带头的囚犯,对着头部一顿猛揍。
嘭嘭,嘭嘭。
狱兵们出手快速、凶狠、毫无怜悯心可言,那个被打的女人顷刻间头破血流。
“这婊子的头是铁做的吗?真他娘硬。”狱兵笑着皱眉。
“别打了!别打了!啊啊啊啊……”虚弱的喘息声渐渐变低:“我错了,我不说了,别再打了!”
“震得我都手麻了。”另一个狱兵狞笑着搓了搓手,粘稠的血液从手指间滑落。
“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你们!别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悲惨的求饶声和笑声混杂在一起传播。
有的犯人们呆滞在原地,有的已经快速缩回牢房中。
瞬间世界安静了,犯人们懂了,这位新来的囚犯确实不是一般人,以前无论再怎么辱骂新人,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惩罚过,严重伤人者也顶多教训几句罢了。
吓傻的齐瑶一动不动,如石雕般。
“齐小姐?”有人提醒她。
齐瑶打了个激灵,眼神归位。
老狱头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继续领着齐瑶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身后惨烈的声音好像已经听不见了。
齐瑶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刚刚那种惨烈的声音太压抑了,让人透不过气。
走了一会儿,她遥遥望见有个奇怪的女人跪坐在地上,用头部不停地撞击墙壁,所发出的空虚回声,在齐瑶听起来就好像有一把巨大钝器闷闷地砸在自己心脏上。
“砰、砰、砰……”
血液顺着额头像溪水般不断流出,墙壁下方汇聚出一片半凝固的血泊。
逐渐地,那人撞墙的节奏,一下比一下缓慢。
“狱长,狱长?”齐瑶轻轻喊了声。
老狱头笔直走着,一副充耳未闻的样子。
“狱长,她……她好像快死了。”齐瑶升高音调,皱着眉头,轻轻地拉了下老狱头的衣袖。
老狱头回头淡漠地瞄了眼,苍老的嗓音有些沙哑:“这没什么,死囚犯临死前都会承受不住精神的压力从而崩溃的,这大概是减压的一种方式吧。”老狱头笑了笑,他转过头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走:“意识一旦模糊,刀砍在脖子上也就不那么痛了。”
齐瑶沉默地看着老狱头漠然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冻结到全身。
为什么他可以视生命如路边的野花枯草。
就像……以前的易铭。
齐瑶的脸色忽然变得像薄纸一样惨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被世人遗忘的最像地狱的人间。
每个人都是恶魔,剜开发臭的心脏全是肮脏的墨汁色。
七拐八弯,道路场景几乎都是一样,总有一股腐烂的朽木的味道透过鼻子钻到肺部。
踩着实质的石板啪嗒作响。
目光所及,都是以灰暗为主色调的墙壁。
微弱的烛黄仿佛随时会熄灭般闪烁。
像鬼火般的烛灯只能隐约照亮一小段路,每盏烛灯的距离都相隔甚远,所以视野里大部分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有间牢房传来尖锐恐怖的号叫,比齐瑶刚刚听到的求饶声惨烈的多,消失了人性,更像是山林间野兽哀嚎的声音。
与其说是可怖不如说是一种击碎灵魂、重塑三观的声音。
就像小时候,易铭一脸认真的说着那些残忍的话。
可你爷爷已经死了啊,死人不再是人,只是一团徒有人形,没有人心的腐肉罢了。
这些话,齐瑶一字不差的记着,因为造成的冲击太大,所以刺激了当时的记忆。
这种声音,绝对能让第一次听见的人做噩梦。
阴郁,无法通过只言片语表达的阴郁。
笼罩在整片天空的阴郁。
齐瑶不再去询问老狱头。
她只是伸着脖子恐惧而又好奇的望了望,透过昏暗的光线只看到三个字,行刑室。
穿过狭窄的路道,越往下走越是看不到光。
“这么远?”
“为了防止有人劫狱,夏大人可是费劲了心思啊。”老狱头很直白的解释道。
又走了一会儿。
走过最后一道暗门。
“到了。”老狱头指着刻在木柱上面的两个字,隐牢。
走到这里的时候整个走廊只剩下左右两盏烛灯挂在墙壁上,幽幽的淡黄色光线照得隐牢一副颓垣断壁的破败景象。
“这里一般的犯人都来不了,每次吃饭都会有专门的人过来送,床上的被单也是新洗的,那边书柜上有专门备的《女诫》《内训》,最里边的房间有独立的茅厕,除了有点冷清、限制自由以外几乎和外边没什么两样。”老狱头对着齐瑶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齐瑶慢吞吞地走进去,明显感觉到原本就稀缺的光线瞬间被压缩进更小的空间里,森然的黑暗一刹那充斥周围。
老狱头站在门外,把木门合并在一起,然后,分别用三种不同样式的铁锁锁住门。
弯腰驼背的黑色身影慢慢淡出视野。
只剩下一个人了。
齐瑶环顾四周,木床、书桌、天窗,这些从平面上凹凸出来的东西全都笼罩着一层巨大的灰蒙。
遥远的天窗里投射出一丝昏黄的光线,堪堪地照在书桌上,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齐瑶自身的呼吸声,再也没有一丁点儿生息,阴森沉默的牢房像是一头吞噬希望的怪兽。
齐瑶走到书桌旁抽出那本厚厚的女诫,翻了几页看,内容着实无聊,就一张张撕开,叠千纸鹤,一边叠一边想着易铭,不知不觉就叠了一下午。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千纸鹤,大概有三百多只。
齐瑶把床上的被单撕开一条缝,扯出一根细线,把那三百多只统统都串联起来,把首尾绑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大的环,挂在床沿边。
黄白色的纸鹤在暗光中莫名显得温和。
这样晚上就没那么害怕了吧,齐瑶心想。
等到傍晚,有人默默地把丰盛的饭菜递进来,看得出都是酒楼大厨做的。
齐瑶看着色泽诱人的佳肴依旧没有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便放回了原地。
黑夜里,呼吸是唯一响彻的声音,一切事物都安静的要死。
睁开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淡淡的月光从天窗中投射下来。
齐瑶闭上眼睛,脑海中就立马浮现出易铭的样子,用一种冷漠又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虚晃的面容像冬日的阳光一样在黑暗中投以温暖。
齐瑶突然想起在由山的时候,易铭摆着一副臭脸藏在人堆里,明明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却像个快要死的老人一样,眼底藏着事情。
而几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神色漠然的少年,如今犹如重获新生一般,脸上也时常挂着笑容,柔和的语气倒像是个敦厚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