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灾祸(一)
微小黑2020-07-31 13:403,363

  以前不觉得冷的事物,现在像要揉入心脏里的一团冰渣般寒冷。

  像梦一样。

  好像还在一个月前的样子,那个时候,易铭拉着齐瑶逃离,逃到遥远的南方,人生地不熟的四处奔波。

  从客栈搬到新家的那天,四周的野草终于被剔除干净了。

  说好下年春天要一起在田野里埋果酒的,杨梅已经采了一部分了,就差樱桃了。

  说好要养一条小白狗的,那种见人乖巧的狗。

  说好等到夏天租个小船,在芦苇沟里看莲花的,摇着船桨晃轻舟,织网捕鱼。

  一切都来不及了,没有埋下的果酒,也没有小白狗。

  没有来年春夏,也没有田野莲花。

  说好要学做菜,她却很懒散的一直拖,实际上,齐瑶偷偷地背着易铭做过几道菜,经过她不懈努力做出来的那些菜,她试吃了几口之后就掏着嗓子全吐出来了。

  那时候他们一定想不到今天。

  如果预料到了,那易铭一定不会去救苏雨月。

  一条人命怎么能和齐瑶的幸福相提并论呢。

  只要她能过得快乐,全世界的人命又怎么能与之相比呢。

  易铭从来就不是一个慈悲的人,相反,他一直都是特别冷血、藐视人命的那种人,只要某些事与齐瑶相关,便什么都可以舍弃,无论是人性还是其他的任何东西。

  易铭紧紧的攥着拳头,又松开,再次攥紧时力道大了许多,掌心中的紫红色的指甲印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用手臂支撑地面,微微用力,伤口处的撕裂感便犹如千刀万剐般,疼痛沿着血口子肆虐开来。

  易铭一阵呲牙咧嘴,眼底升起一丝水雾,朦朦胧胧的遮挡着住黑色瞳孔。

  易铭忽然有些佩服以前的自己了,无论受多重的伤都能表现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像石头一样。

  为什么现在却失去了那种魔力。

  是因为石头有了人心吗?

  记得很小的时候,齐瑶问他,杀手都是没有心的吗?

  那个时候易铭很认真的想了想,他有跳动着的心脏,却没有人类的感情。

  所以很难回答。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真切切有人心了,被齐瑶赋予的另一颗灵魂上的心脏。

  可如今她就要消失了,像即将坠落的夕阳一样,而那些照耀在自己身上的光也要随之消失了,那种温暖的、带着一切希望的光芒,一点一点正朝着地平线滑落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脱离自己的世界。

  飞蛾又将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将那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性尽数归还于黑暗,变成薄情的冷血动物。

  易铭不想变成没有心的怪物,他只能飞跃过时间把光夺回来。

  顺着河流一直往下走。

  走了不知多远的距离,场景渐渐变得熟悉。

  易铭想起当初一路追苏雨月追到这里,他和她彻底摊牌,把掩埋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易铭的心得到了释怀,可也导致了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说不好听的这都是咎由自取,可若是不说,他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就像慢性毒药一样,一点一点腐蚀人的灵魂,直到撑不下去,再次抑郁自杀。

  易铭在张口之前,想清楚了一个问题。

  齐瑶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孩,如果我能熬过这最后一次劫难,我一定倾尽所有去爱护她。

  当那天清晨苏雨月再次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易铭原本以为他成功了。

  却没想到她的身后藏满了刀枪剑戟,把他们扎的血肉模糊。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齐瑶了,她舍弃优越的物质生活和我在一起。

  一起东奔西跑、担惊受怕。

  在某些事情上,我和其他男孩没什么两样,怕喜欢的女孩子将就,她一皱眉头我就觉得难过,一不高兴就越发觉得自己无能。

  所以,我总是拼了命的想让你笑,可我是如此无趣的人,不会逗乐,也不会讲故事,像是一根傻木头似得闷声不说话。

  我唯一会做的,却是你最讨厌的。

  而除了打打杀杀,我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说出口的优点了。

  想了半天,大概我最后的一点优点就是,我可以为你活着,也可以为你去死。

  冬季的天空,总是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寂寥,明明还不到早晨,却像是已经陷入了沉暮。

  风越来越大,雪花纷飞乱舞,它们飘落在所有能够落脚的地方,随着空气中寒意的加剧慢慢冻结成冰,人行道的两旁堆积起厚厚的白雪。

  比起那天,人少了很多。

  怕冷的寄居蟹也回家了。

  易铭孤零零地走着,在偌大的城区里宛如一个飘荡千年的古老幽灵,看着曾经热闹的街区,一阵悲凉,回想过往。

  身前是齐瑶飘摇的长发。

  身后是苏雨月不紧不慢的步伐。

  易铭记得不久前自己还对齐瑶说,别走那么快,小心走丢了。

  她就在前面笑,笑得花枝乱颤。

  齐瑶没有回头,只有声音传过来,像是马前阑珊的风铃一样,叮当作响。

  可人群噪杂隔绝了那天的微风和话语。

  易铭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

  我又不是小孩……

  后面的话实在听不清楚。

  最后,齐瑶还是走丢了,当着他的面丢失在执着刀剑的人群中。

  走在这条路上,越来越多的回忆如同杂草一样从脑袋里呜啦啦的冒出来。

  易铭记得那天晚上纷扰的戏台,人影绰绰,摆在地上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晃,戏子咿咿呀呀,唱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每当风往南吹的时候,灯笼就会贴向齐瑶的脸庞,一片亮堂堂,就好像她的脸能发出光芒一样。

  而当风停息之后,她的脸庞也忽地隐藏在阴影里。

  在明暗交错中,伴随戏子的腔调,易铭直直地看着齐瑶,一心期盼着南风起,灯笼朝圣般的凑过来,随后,贪婪地吞噬她脸颊上短暂亮起的光。

  她的脸,她的眉眼,她纤细的手臂、白雪般的脖颈。

  在快要窒息的想念里,一丝一丝地把易铭的整颗心脏缠绕抽紧。

  我要发疯了。

  快饶了我吧。

  我现在就要撕破这虚空见到她。

  易铭模糊的轮廓在鹅毛大雪里像是带着毛边儿的人形影子。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以前没有注意到,这里竟然有几颗光秃秃的槐树伫立在道路两侧。

  原来南方也有槐树啊。

  样子和北方的没什么不同,但没有齐府的那颗大。

  走了很久的路,易铭终于找到了那家店。

  眼前的店面没有丝毫变化,他走进去听到有人说了声“欢迎光临 ”。

  掌柜一直低头看着账本,实木桌上摆着一副黑色算盘,手里啪啦作响。桌前的阴影越来越大,渐渐笼罩在算盘上。

  掌柜抬头刚想提醒客人挡住光了,却看到了一副熟悉的脸庞,一瞬间瞳孔微缩,他凝住表情笑了笑:“原来是老顾客了,新婚大喜,怎么不去陪新娘子?反倒是又来光顾小店,还是想再给新娘子买件漂亮衣服?”

  易铭背光的面容一片模糊,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他伸出手掌,乌紫的冻疮里裂着一道红疤:“我的黑衣匕首在哪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东西你在前天就已经当给我了。”那个瘦高的掌柜轻声说:“你现在是拿钱来赎了吗?”

  他瞄了眼易铭的另一只手,同样是空空如也。

  “不是赎,是借。”易铭虚弱的喘息声:“过两天就还你。”

  掌柜不在理会他,继续埋头算账。

  易铭继续说:“我可以写借条,绝对不赖你的账。”

  掌柜一边摇头一边嘲讽般的笑了笑:“小伙子,我看你是深山老林住久了刚出世吧,不知道现如今的世道吗?你见过那家经商的店铺外借过东西?”

  易铭把臂膀上的衣服扒开,露出血淋淋地惨状,深长的血口像爬在肩膀上的毒蛇。

  “这……你这是作何?!”掌柜吓得浑身一颤,手上的算盘错乱,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一片血红。

  “你还记得和我一起来过的女孩吗?她……出事了。”一想到当时的场景,易铭的后背和手心就开始冒冷汗,“我不会说求人的话,只希望你能帮帮我。”

  易铭忍着疼痛尽量让眼神温顺下来,可直视他瞳孔的人仍然免不了一阵心惊胆寒。

  “这东西对你那么重要?一定非要不可?”掌柜吓得不轻。

  “非要不可。”易铭决绝的语气打消了掌柜的希望。

  掌柜背着手来回踱步,这种亏本买卖他是真心不想做的,但以他多年经商所磨砺出来的狠辣眼光,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是一般人,再看当时当给他的黑衣和匕首,那都是杀人越货的必备品。

  掌柜为免大祸只得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桩买卖算我倒霉。”

  “谢谢,谢谢你。”易铭心里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掌柜看到易铭紧攥的拳头松懈开,心里同样长舒一口气。

  掌柜从后院把东西拿出来,匕首反射出的白光,让易铭身体里的某种灵魂突然觉醒了。

  “我这就给你写欠条。”易铭在柜台上找笔和纸。

  “不必了,你若是想还,还是这家店,你若是不想还,就当是送给那个姑娘的嫁妆好了。”掌柜迟疑了一下,说:“你这伤……”

继续阅读:第八十三章 灾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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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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