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昨日的种种,历历在目。
甜蜜和酸楚一并涌入心头。
易铭,你在哪?
我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我特别想你,想看到你。
这里有点潮湿,到处都黑咕隆咚的。
你说过,如果我害怕了,你会像武功高强的救世大侠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来无影去无踪,任何人都阻挡不住。
我数到三,你出来好不好?
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慢慢地响起一声:“一,”
“二,”
“三。”
声音的落脚处,像没入深海的死船,沉闷的很安静。
齐瑶合上嘴巴。
闭上眼睛。
易铭,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呢?我听说这里一般人都找不到,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齐瑶侧过身子,长叹了一口气。
漆黑的头发在床头散落一团,黑发和黑暗交织缠绕,再也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
易铭,你说,我们的结局是什么呢?
我这几天总是做噩梦。
……就在昨天,我梦到你死的很惨,脑袋掉了,还流了一地的血,我听别人说梦都是反的。
那你应该是又多了一个脑袋,补了一地的血。
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每次做噩梦醒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我怕呼唤你名字的时候,没有回应,怕清晨看不见你的笑,怕某天摸到的是你冰凉的手。
我双手合十,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默念。
你老说你不信佛,叫我也别信,你说神佛都是混蛋,可我觉得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好好的活着,别说混蛋了,王八蛋我也可以跪下来拜他。
如今我的梦终于快要应验了。
我觉得我早晚会死在这京都,这是第六感。
也许你是对的,佛就是一推破烂石头,救不了我们,也救不了世人,偶尔拜拜也不过是为了慰藉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心。
可我每次一想象到你……的样子,就怕的要死。
齐瑶闭上眼睛,眼眶发红。
一切负面的情绪像是嗅到肉骨头的鬣狗一样,尾随而来。
它们钻进脑子里拼了命的撕咬记忆,破出一个大口,抖落出数不尽的悲伤。
齐瑶的泪水慢慢地聚积在眼眶,越来越多的流淌出来,顺着晴明穴,长长地汇在眼颊,滴落到枕头上迅速渗透进去。
在寒冷刺骨的冬夜里,不知是被子单薄的缘故还是抽泣的生理反应,齐瑶抱着双肩蜷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
她的心脏跳动的格外快,血液像沸腾的开水。
别想了,别再臆想了。
什么都还没发生呢。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齐瑶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努力恢复平静。
寂静的黑暗又回来。
她躺在床上,伸出手去抓牢房中唯一的光。
可离得好远,什么都触摸不到。
好像有云飘过,月亮的光辉一点点在齐瑶眼中消失殆尽。
空无一物的世界里连悲伤也死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到了某种不知名的荒芜黑洞。
好孤独。
这种情绪就像有一只不着痕迹的幽灵,静悄悄地从挂满千纸鹤的床头经过,从她的内心爬出,绕过曲折的身躯,越过搏动的思维。
齐瑶忽然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代入感。
在了无边界的黑暗中,孤身一人。
多年前的易铭也是这样吧。
坐在地上,独自面对着庞大的空荡。
想要清醒却无法睁开眼,想要张开嘴巴大声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伸出双臂抓住一些东西,无论什么都好,只要可以抵御孤独,可触手所及的也全都是黑暗,恐慌成为充斥脑袋的唯一情绪。
只能把头埋进膝盖深处,用双手捂住双耳,看不见也听不见,一点一点的被孤独吞噬。
易铭,在无数个这样的深夜里,你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吗?
床边的千纸鹤低垂着脑袋。
黑暗中,突兀响起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吵闹。
齐瑶的眼睛眯开一条缝,隐约看到半空中飘摇着一道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噼啪……”
最后一个锁也被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齐瑶慢慢地把头缩进被窝里。
火把的光照不进被子,黑暗重新占据视野。
“瑶儿。”
透过棉被,男人的声音像是来自天边的模糊雷声。
齐瑶在棉被里潜意识的默念出声,爹。
她一点点地探出脑袋,露出额头、眼睛,就像是田地里战战兢兢的土拨鼠。
炽烈明亮的火炬摆放在不远处的书桌上。
近在咫尺的光,几乎要刺的眼睛流出泪来。
视网膜一阵酸痛,看不清齐石的面容,只能看到面前的白色光影一直在晃动。
过了两三秒,齐瑶渐渐恢复了视觉。
她眼神漠然的看着齐石,尽量掩饰心里的激动和慌张,她张了张嘴,想说,你是来救我的吗?
说出口的却是:“你过来干嘛?”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齐石望了眼齐瑶,又快速转过头看了下门口。
齐瑶从床上坐起身来。
齐石背对着火光,黑暗笼罩在他的脸上,沉默了片刻,他轻轻的打破了寂静,嘴巴吐出一片寒冷的白雾:“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这里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哦,那就好、那就好。”齐石侧着脸,他紧皱的细纹慢慢撑展开了。
齐瑶望着自己的父亲,心里有些百感交集。
齐石又老了许多,他两鬓的发角白的格外快,就好像这个冬天的雪全沾染到他的头发上了。
为了家族的复兴他付出了自己的大半辈子。
齐石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他把纸碾平铺在书桌上。
齐瑶抬眼去看那张纸,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内容,只看到最上面一行写着的几个大字。
有她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
齐瑶疑惑的问:“上面写的什么?”
齐石把纸拿过来,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齐瑶。
火把在她漆黑的眼眸里折射出一道红光,像是燃烧着的希望,那眼神,深深地灼伤了他。
齐石磨磨蹭蹭的把纸张递给她。
上面一字一句、工工整整的写着大片大片的字,大概意思就是,既今日起,齐瑶与齐石断绝父女关系,开除族谱,以及脱离与齐府的一切来往。
齐瑶所行之事、所说之话与南城齐府再无关系。
惗沣十三年二月初五。
“瑶儿,你参与杀害夏家夏恍辉一案,齐府若与你再有所瓜葛,便自身也难保啊。”齐石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者样子。
齐瑶怔在那里,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那种名为亲情的东西,犹如狂风中的蜡烛,忽地一下熄灭了。
就像年久失修的围墙被冰冻三尺的大雪凝固,外表是坚硬无比的,却在季节的变化中轻易地坍塌凹陷了。
后面的话,齐瑶半句也没听清,就仿佛有无数马蹄从脑袋上踏过去,耳朵轰隆隆地一阵耳鸣。
齐瑶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目光涣散,无比的空洞,看起来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般,半响,她回过神来,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样啊。”
这样啊。
只能是这样啊。
要不然齐大人凭什么来亲自看你呢。
你又凭什么住牢房里最好的单间,吃最好的饭菜。
果然这些条件是以另外的条件换来的。
“这些决策都是我和几位家族的高层共同商量出来的,我也不想这样,你是我的亲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齐石伸出手想要去安抚她,齐瑶反手打开他,紧接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做决定,你会不会救我?”
齐瑶直勾勾的盯着他,盯得齐石浑身发毛。
那凌厉中透着巨大绝望的眼神仿佛要把齐石里里外外,从魂魄到肉体,看个清楚明白。
“我……”齐石顿时语塞:“我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一定不会让你离开齐府,可这件事情关系到夏家的一条人命……”
齐石不慌不忙的找着理由和借口。
“哦。”齐瑶用这单薄的一个字毫不费力的打断了齐石的话。
她努力地想要扯起嘴角,哪怕装作冷漠的样子,却觉得好难。
当你发现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只是对你那种表面上虚假的好,甚至连虚假也懒得装了。
你就懂得那种从心脏缓慢流向四肢百骸,让人透不过气的巨大悲伤了。
齐瑶想要的不多,真的不多,她只需要那个被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说一句,我会救,之类的一个脆弱的谎言就够了啊。
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就算跑的远远的,像躲避瘟神一样的马上躲开她也是可以的呀。
可连这,他也做不到。
当暴风雨来临时,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保护不了,只懂拍拍屁股走人。
那些在内心深处里对父亲还抱有的一丝幻想,像被日光融化的冰墙一样,轰然倒塌,化成成一摊水渍,蒸发成空气,什么都不剩下。
剩下的只有恨和痛苦,它们像滴着血的刀尖一样,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永无穷尽的在心里刻画、往心脏里扎,绘制出一幅地狱画像。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把字签一下。”齐石把笔递在她的面前,却有些不敢看她,齐瑶眼睛里的某种情绪宛如刀刃般划破他的虚伪面容。
“你毕竟是从我齐府出来的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在一些原则性的事情上,我们一定能帮就帮。”
齐石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那张严肃的脸庞仿佛是用铁水浇筑出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