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我一个人躺在老林子里睡觉,半夜被尿憋醒了,从树上下来再上去的时候,抬头一看,我心里就悄悄哇了一声,满天都是星星,特别特别漂亮,漆黑的夜空像是被一双大手洒满了钻石,盯得久了,偶尔还能看见划过的一两颗流星。
那种触及灵魂的美,会让人感觉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遇见它们。”易铭在谈论这些东西的时候,眼睛在发光,一举一动就像回到过去一样。
像是一个小男孩在诉说沿途所遇到的美好风景。
“这些话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的是我们要怎么逃出去?”齐瑶抱紧易铭的腰间,右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我很久没有看到这种美丽的东西了。齐瑶你看,流星雨都飞向我们了。”易铭避而不谈,他炙热的胸膛砰砰地跳。
一种不详的预感环绕心间。
齐瑶望着危险的箭雨,尽管它们贴着脸颊,贴着发丝而过,却在某一瞬间理解易铭了。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射过来的箭羽也越来越多了。
箭羽呼呼地刺过来,仿佛永无穷尽般一阵接着一阵。
“咱们是不是走不掉了?”齐瑶轻声问,易铭挥着刀一声不吭。
“易铭,我问你话呢。”
呼呼的刀风,躁杂的声音贯穿双耳。
齐瑶看着他不停挥舞的双臂,恍惚觉得他是不是安装着一双动能无限的木头假肢。
近在咫尺的闷雷于耳畔轰隆作响,沉重的盔甲兵一步踏着一步密密麻麻地包围上来,当初那些让易枫束手无策的铁壳军团重出江湖。
“你快走,我知道你能逃掉。”齐瑶暗自用力推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易铭没说话,手中的刀刃却转的越加快,快的只剩下残影,快的仿佛能追上时间。
血液堵塞在心脏上,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笨重的痛觉。
“又是这样。”易铭喃喃自语。
每次都是这样。
一种庞大的无力感贯穿所有话语,他讨厌齐瑶说这种丧气话,他讨厌失去希望的感觉。
哪怕真的没有希望,也要拼命创造出希望,朝着有光亮的方向努力,死也要死在有光的地方。
即使是面临这种险境,易铭依旧无比温柔的注视着她:“要走就一起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轻松平淡的语气形成巨大反差。
易铭握紧手中的刀柄,如同一只突围的野狼,绷紧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
“你别乱来……”齐瑶话音未落,易铭已经抱着她冲锋,他右手紧握着的刀刃三下五除二斩落箭羽,阵风吹过,门前的阳光照射在易铭飘摇的红色礼服上,他像是一只火红的鹰,即将展翅高飞。
没有房屋的掩体,箭雨更加密集,像是一场永不停息的瓢泼大雨,打落空中的飞鸟。
成千上万的士兵拉满圆弓射向易铭,纷乱的破空声在耳腔轰鸣,箭矢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过,易铭一边挥舞刀身抵挡,一边加速狂奔,左面的箭势逐渐弱了下来,一排士兵蹲在屋顶上抽换新的箭矢。
易铭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一旦箭羽换好,迎接他的又一轮猛烈冲击。
而以他现在的体力几乎再也不可能突围。
易铭重振旗鼓,绷紧全身的肌肉,发疯般朝着箭阵薄弱的方向冲刺。
手中的长刀迅如闪电,刃尖划出漂亮的弧线,由于速度极快,轨迹中形成一道接连不断的残影。
屋顶上一排排的士兵倒下,温热的血渍溅满手指。
易铭腿部肌肉爆发,一脚踏在房檐上,猛地跳跃过屋檐,在别人看来他整个人像只大鹰般飞了起来,整个身体有一瞬间停留在半空中,一轮巨大的金色太阳急剧侵略性地闯入视界,把易铭的黑色眼眸忽地染成了金色。
面对冲到眼前的残暴杀手,身经百战的弓箭手也失去了战斗的勇气,搭箭的手指隐隐发颤。
易铭眺望地平线,远方是一片荒芜到可以把整个负面情绪吞没的金色河流,高远的天空中有大朵大朵的云彩飘过去。
他狰狞的脸庞松懈下来,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呐喊:“齐瑶,我们逃出来了!”
更像是在对着缠绕他们的命运呐喊。
我们逃出来了!
齐瑶长舒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惶惶下坠。
长官嘴角微微抽搐,他不再镇定,手臂左挥右舞命令士兵支援左翼,缩小包围圈,却已经晚了。
易铭抱紧齐瑶,踏着一路的砖瓦,冲向更远的墙外,前来阻拦的弓箭手招架不住几秒便成刀下亡魂。
他们的身影几乎快要消失在长官视野中。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这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易铭身旁。
他就像黑夜一样寂静,隐晦的身影在空气中若隐若现,不透明的脸庞像是隔着一阵模糊浓郁的大雾。
他用剑刺向易铭,冷风呼啦啦地刮起他的衣角,剑尖划出飘逸的弧形,如霹雳般迅捷,又如细水般长流。
易铭和他简单比试几招竟难以招架。
黑衣人的剑术刁钻狠辣,都是招招毙命的角度,不留一丝生还的余地。
齐瑶在怀中几次惊呼,冷汗流淌在手心。
黑衣人纵身跃起,不给易铭丝毫喘息的时间,凌厉的剑刃挥出一道残影,易铭狼狈的后撤,被劲风刮过的红色衣袖瞬间撕裂成条。
易铭渐渐力竭,那人却也开始收力,像是猫逗老鼠般围绕他、牵扯他,却不下杀手。
易铭余光看到支援的士兵就要赶来,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他焦急的俯冲:“让开!”
黑衣人不说话,只是持剑笔直地站在他身前,像一堵无言的人墙。
“我让你让开!”易铭嘶吼着再次冲过去,像是一只全力以赴的孤狼。
他手中的刀刃挥舞出几道白光残影。
而黑衣人手掌里的剑却仿佛一块遮天蔽日的幕布。
刀剑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叮铛作响。
在那一刹那,易铭看到了黑衣人散发着寒意的眼睛,也在同一时间,心脏陷入漫长的停跳之中,仿佛全身坠落万米冰窟。
易铭的嘴唇轻声抖动,潜意识里慢慢吐出两个字来,师兄。
好像在很小的时候,师兄还没变得这么冷漠嗜血。
那个时候,他也只是个小孩。
枯藤老树下,易枫把马栓在木桩旁,马脖前的铜铃被秋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吹的人心作痒。
易枫抽出背上的短剑,用稚嫩的声音说:“师弟,起来。”
草地上的人影拿起扣在脸上的帽子,懒洋洋的说:“干嘛?”
“我来教你一套新的剑法。”易枫已经站在一旁摆好架势。
易铭躺在原地,一脸不耐烦的撇撇嘴,“不学。”
“师父不在你就敢这么不听话。”
“怎样?”易铭一副奈我何的嚣张样子。
“这是师父让我教你的。”易枫继续威胁:“他说啊,如果等他回来你还是连一招半式都不会,那后果,呸呸……你自己想想有多严重吧。”
易铭气势瞬间蔫了一半,但还是嘴硬:“反正学了也打不过你,学他干嘛?杀人的话,我现在的招数就够用了。”
“以你现在的武功只能杀些普通人,凡是遇到强壮点的武者,你就得歇菜。”易枫摇头皱眉,边说边叹气。
“不是还有你吗,师兄,你负责高手高手高高手,我呢,就默默地跟在你屁股后面捡漏补刀、补刀捡漏,嘿嘿。”易铭翘起来的二郎腿直指天空中黯淡的夕阳。
易枫咬了下嘴唇,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一边用剑把易铭身旁的草帽挑飞一边大骂:“给你脸了是吧!是不是给你脸了!给老子起来练!”
易铭急忙坐起来,回头看到易枫死死地盯着自己。
“真生气了?”易铭脸色一板,不再胡闹,站起来抽出短剑跟随易枫的动作比划。
“不对,不应该这么握。”
“不对,挥的速度要干净利落,你这样太慢了。”
“看着这棵树,看着!把它想象成你刺杀的对象,一击毙命!”
“让我说几遍!手抬高点!再抬高点!抬高点你会死啊!”
直到易铭又一次错误。
易枫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鼻梁骨上,血液顺着鼻腔顷刻间就冒出来了,一呼一吸之间,血腥味充斥整个肺腑。
易枫纠结着眉头,“你这个动作就是在给对方机会!重新练!”
易铭痛苦的捂着鼻子,大声喊:“你很烦啊!别教训我了!我不练了!不想练了!”他打开易枫拉过来的手,坐在离他很远的草地上。
夕阳西下,易铭倒映在草地上的影子被拉扯的很长。
半晌,太阳渐渐沉没于地平线之下,夜色朦胧,星星点点布满夜空。
它们一闪一闪的,像是在朝着地上的人们眨眼睛。
耳边忽然响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咔嚓、咔嚓,把野草的细腰都踩断了。
“师弟?”
无人回应。
“师弟?”
依旧沉默。
易枫自顾自的说:“其实我也不想逼你啊,可如果不逼你……”他狭长的眼颊陷入阴影中,沉默了许久,慢慢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师父不需要对他没用的人。”
周边的空气突兀添加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