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崇阳门周遭变得白茫茫一片,雪花纷乱地扑在人的脸上,钻进人的脖颈里,云层压得很低很低仿佛擦着屋顶的瓦砾滑过。
战斗变得更加焦灼。
北面的宣定门方向突然有姹紫千红的烟花升空,盛大的烟花仿佛逆行的流星般飞上天空,刹那间,成百上千枚烟花燃料被送入高空,绽放而后坠落。
承元门附近的医馆中,烟花照亮了齐瑶的面容,她猛地抬头,惊叹地出声,“烟花?!”
齐瑶好久没有看过烟花了,“真好看啊!”她激动地握住病床上易铭的手,手心冰凉,却足以温暖人心,她慢慢轻轻地捏了捏他的中指,学过一些医术的她知道中指关联心脏,主头顶,听说常触可以让昏迷中的人感到一丝心安。
黑甲守卫推门而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该走了。”
“去哪?”齐瑶慌张的站起身。
黑甲兵说:“你不是想见见幕后‘黑手’吗?”
齐瑶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承元门,又看了眼烟花盛开的方向,“不等他们了吗?”
黑甲兵一脸平静的说:“白衣军快败了,来不及了。”
齐瑶呼吸停滞了两秒,她浑身像是消失了力气似得慢慢坐下来,齐瑶脸上的表情变得悲凉而无望,一闪一闪的烟火把她的背影照出时隐时现的轮廓。
“别犹豫了,”黑甲兵继续劝导,“在这里只是等死。”
齐瑶看着病床上的易铭,点点头。
高楼之上,崇阳门的将领脸色骤变,“看样子宣定门的援军被伏击了。”
一名叫陈德的副官看着防御薄弱的左侧城墙上已经有白衣军翻上,突破口不出十分钟必会打开,一旁年纪较小的卫兵哭出声音,这种颜色的烟火说明宣定门那边遇到了麻烦,支援将会迟缓。
陈德握紧刀柄看着站在将领身旁的几个校尉,他们多是皇亲国戚派来监视守城将领的眼线,平日里仗着自己的官衔没少作威作福,陈德颇为挑衅的瞪了他们一眼,“我麾下的百位亲兵正在前线浴血奋战,可能已经有人阵亡了,我希望诸位能有身为将士的觉悟!”
陈德如刀子般的目光扫视而过,校尉们视之皆低下头,他深知兵贵神速,战局刻不容缓,于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扭头便杀入上城的白衣军中。
齐石挥下额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布置在宣定门的伏兵奏效了,转头看向轰隆作响的城门,这正是趁机乘胜追击之时,他拔出腰间象征着总攻的令剑怒发冲冠地指挥道:“所有将士听令,随我杀进城去!”
西面的昌盛门援军遥望着天空绚烂的烟花得知事态严峻,只得先舍弃身后的黑甲兵团,带着一众短兵轻甲的卫兵加快行军,领头的是一个络腮胡壮汉,他唯恐正道又有伏兵,便领军穿过一道途经贫民窟的羊肠小道。
外使驿站中,不到申时,天空就已陷入沉沉的暮色,风越来越大,像是深山里神秘怪物的咆哮,雪花纷乱地飞舞,扑落在沙摩突红彤彤的面容上,融化成冰水顺着骨骼轮廓滑落在下巴,他望着身前的队伍抖了抖身后的衣袍,然后提枪上马,整装待发的千人铁骑已然在街道上恭候多时,三日前还是一副朝贡模样的西夏人此刻脱下伪善的面具露出了暗藏已久的锋利爪牙。
沙摩突高举长枪大喊道:“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整个京都陷入混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场战局搅得天翻地覆!”
“诺!”千人齐声回答。
西夏王子兀鄔也是骑着骏马,但身后只跟着十来个人,马屁股上架着大大小小的行囊,想必是准备撤离,他看着神采飞扬的沙摩突仍不免担心。
沙摩突驾马漫步到兀鄔身旁,轻声说:“我已派最快的风信使传达密信,不出半月,我西夏的大军将趁乱突破长城要塞,到那时一切已成定局。”
兀鄔皱着眉头,看着一群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狂傲骑兵实在是让人惴惴不安,“将军再忍半月不好吗?等我大军压境,将军可安安稳稳地带领西夏的铁骑,一步一城,功勋章爵位半分不会少予将军,”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沙摩突,他摇头叹息道:“将军何需出此险招?
若将军身死,西夏的大军便是一盘散沙,我也会很难过。”
沙摩突哈哈大笑起来,肩膀随着笑声而高高低低地抖动,随即眉眼又恢复傲娇,“打仗哪有安稳一说?用兵需出奇招,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我若成功了至少能让西夏的男儿少死很多很多,你也知道我国的情况,风餐露宿惯了,多少的婴儿没有熬过西夏的深冬啊!”他的眉眼都在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更像是临终遗言,“我此生唯一的抱负就是让西夏的族人们都能好好的住在安稳的地方,不用躲避沙暴和狼群,兀鄔,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沙摩突忽然低下头,阴影覆盖在整个面容,声音变得低沉,“若是我回不去,就对阿娘说,儿子不孝,不能照顾她老人家后半辈子了,也帮忙多去我阿爹坟上看看。”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勒马前进,千人铁骑朝着燃烧着火光的方向调头冲锋,在阴天下雪的背景下,兀鄔望着那道矫健的背影渐渐心生安定。
后方眺望的哨兵,看着远处大片黑云压境,一路连滚带爬地冲到白衣军中心惊恐万分的喊道,“昌盛门的敌军来了!!!“
齐石心中一凉,他急忙回头看着后方,成千上万短刀轻甲的卫兵正向此地狂奔而来。
看样子他们绕开了伏兵,一向冷静的齐石也不免心急如焚,几次指挥都有些力不从心,此刻,宣定门方向又有烟火升空,是代表胜利的黄色,城门上的守兵甚至开始大声欢呼,故事的结局在人们看来一目了然,齐石的身体寸寸发寒,冷雪带走了他的热量,他踉跄着倒退,双手胡乱挥着,想要找到身旁一切可依仗之物,却发现连相伴多年的左右都已冲到前线搏命厮杀,齐石眼神涣散,几欲跌倒。
为了尽早攻占承元门,他把精兵主力都集中在这里,这么最大的坏处是作为拖延援军的伏兵一旦被敌军消磨殆尽,白衣大军也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况,紧跟着死无葬身之地。
敌军支援过来的消息迅速在军营中弥漫,白衣军顿时阵脚大乱,贪生怕死的人想要投降,死了兄弟的人杀红了眼,齐石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唯有身先士卒才有一线生机。
他从相对安全的中心地带冲到箭雨密集的最前线,声音颤抖着怒吼道,“诸位将士随我冲!”
白衣军重整旗鼓,攻势更加猛烈,每个人的脸庞扭曲都如恶鬼,他们仿佛不要命般往上冲,上一刻还放松警惕的守军顿时亢奋起来,两边的伤亡都在呈直线上升,所有人肌肉紧绷,准备最后的殊死一搏,耳边永远都响着凄惨的喊叫声,有的人手脚被整条切除躺在地上被践踏而死,武器迸裂的士卒则用牙齿撕咬敌人,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前所未有地浓郁,死亡的黑气缠绕着每一个人,直面死亡时人们才知道平日的忧愁与抱怨是多么无足轻重的小事,求生的意志把他们变成了癫狂的野兽,攻陷的一道城墙之上,一名白衣将士被人一刀刺入胸腹,紧接着就又另一名白衣兵补上,黑衣的卫兵面临同样的处境,两边的人如同在一个油锅里来回煎炸的蚂蚁。
看着越来越近的卫兵,齐石咬牙切齿地呸啐一口,他只得暂缓攻势,撤到攻击薄弱的左翼,开始点兵点将组成敢死队前去拖延敌军,被点的人自知凶多吉少,回身与往日交情深重的战友抱了一下。
正在这时,西南方向传来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各方的将领都停驻凝望,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线黑灰色,骏马的脚程很快,不到半分钟就已显现在众人眼前,为首的沙摩突领着一众西夏骑兵来势汹汹,守城将领喜上眉梢,还未等笑意延伸至嘴角,凶猛的铁骑如虎入群羊般扑向昌盛门的卫兵大军,络腮胡将领惊愕万分,他连忙让旗兵把中原王朝的旗帜伸展开,火红色筛布随风长长扬起,腾云金龙栩栩如生,络腮胡将领用令剑指着沙摩突怒喝道,“汝等野人是要与我朝为敌吗?”
西夏铁骑横冲直撞地碾过来,视中原旗帜为无物,“野人、野人……”沙摩突压在声音念了两遍,怒极反笑,“哼,我等野人今日就是要将尔等‘高高在上’的中原人屠戮殆尽!看看你们的血究竟是有何不同!”话音刚落,他便提枪刺去,那将领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挥下刀时却惊讶地发现马匹上的沙摩突不见了踪影,络腮胡将领大脑一片空白,冷汗浸透衣衫,在抬头的瞬间却已被一柄长枪刺入胸口,他四肢无力地伸展,挣扎的样子像极了被贯穿在箭支上的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