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眉生,太阳晒屁股了!”有人摇着她的手臂。
寇眉生一睁开眼,绿乔就兴高采烈地说:“月羌让他们的将军撤兵了,终于不用打仗啦!”
“撤兵了?”她有些惊讶。
是连琮的计策起了作用,还是乌桓使臣说服了成坚?怎么这么快。但她觉得这件事多半也与成允章有关系,因为她在世子府住着的时候,就知道成允章一直反对月羌和西燕兵戎相见。
一旦两国开战,硝烟漫天,受苦受难的还是无辜百姓。
绿乔点头:“对啊,我刚才悄悄从李鄞那里听到的。想不到乌桓的使臣还真有几分本事!”
寇眉生坐起来,其实月羌王撤兵是迟早的事,就算没有人游说,他也已经进退为难。乌桓在后方这样牵制他,莫说他攻不下西燕,即便攻下,也代价惨重。
他没有必要死撑,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短时期内,应该不敢再妄动。但是,月羌王真的会善罢甘休吗?战争已经挑起,怎么可能轻易结束呢……
绿乔没发现她在走神,兀自说道:“我把香囊送给谢玄,他还一副不大愿意接受的样子,气死我了。”
寇眉生笑道:“意思是他最后收下了吧。”
“那也是我要他收下他才收的,他还说什么无福消受……”
谢玄在账外看到里面的两人,本来想进去的步子顿住,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忽又停住,他想了想,复转身回去,挑起帘子懒洋洋地说:“你那天和皇上碰到的黑衣人倒是些深藏不露的高手,不然也不会让皇上感到头疼了。”
他不甘心竟找不到蛛丝马迹,因此自然产生怀疑。
绿乔不自觉嘟了下嘴,抬眼看着他问:“你看我像不像刺客?”
谢玄说:“有你这样的刺客,人还没刺着,自己就露马脚了。”
寇眉生低头,垂眸拂去矮几上的灰尘。
绿乔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留意他的视线落在寇眉生身上,她呆了下,再也笑不出来。
她不是傻子,从他们遇见开始,谢玄总是时不时注视长庚,她不知道那注视中到底包含着什么。
寇眉生没有告诉她,他们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如今看来,倒颇有点余情未了追忆往昔的味道。但……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寇眉生虽然始终不肯明说,却是真的在努力帮她。
怔怔地站了片刻,眼神由迷惘转为坚定,她粲然一笑,转身匆匆离去:“今晚犒劳将士们,我就好好展示一下厨艺,好好庆祝咱们‘劫后余生’!”
寇眉生不解地看向她飞快走远的背影,怎么说走就走?这都没到中午,怎么急起晚上的事了?
而且,她的厨艺……想到当时惨不忍睹的场景,实在心有余悸啊。
谢玄若有所思地站在帐门口,没有去追。
晚上,将士们闻言月羌暂时撤兵,大家心里也高兴不已。明天大军得以休整,耗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了!
军营重地,即使庆祝,也未有彻底的松懈,但热闹的场面还是让人不自觉兴奋。没有山珍海味,他们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几个大锅架在火堆上,煮着汤羹,还有打来的小鹿和山鸡等野味烤着。
在火光的映照下,众人大口吃肉,脸上都泛着健康的红色,眼内坦然热烈,如火般燃烧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场面不常亲眼见到,寇眉生竟觉得心头一热,也有了几分豪迈之气。
连琮率先说:“此次征战,众位辛苦了,就随意吧。”
谢玄平时在士兵们面前很少说话,为人严肃,常常一脸冷漠,大家敬佩他杀敌的勇猛,也同样畏惧他的气概,不愿轻易自找没趣,都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可在今夜,他也放下了将军的身份,和他们一起倒满整碗酒,大口喝下去。
那边,绿乔忙得像陀螺似的,忙着给这人倒酒,给那人拿碗。
或许是受气氛感染,扣扣没事深吸口气,笑着端起碗,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向众人敬了下,然后闭上眼,一口气把酒灌进肚子里。
喝完,她抹了把嘴角的酒渍,举起空空的碗底示意。
士兵们纷纷鼓掌叫好,第二碗酒倒上,她刚伸手拿,连琮端起来,淡淡道:“你不会喝酒,多吃东西。”
说着,用刀划了几块肉给她。
其他人或坐或站,有的吃肉,有的拼酒,有的猜拳,杂七杂八,笑声和吆喝声大得直欲震破人耳朵。
一饮而尽的酒气上头,眼前逐渐发花,寇眉生迷迷糊糊地坐下去,直接抓起肉送到嘴里,又随手把油擦到连琮的衣服上。
朦胧间,好像听到将士们纵情高歌,气冲云天。
简单的筵席散后,连琮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回帐篷,放到榻上,他以为她该倒头就睡,没成想她忽地又起身,自己往身上搭了块羊绒毯,说起话来。
“连琮,你最想做什么?”
她问得突兀,连琮却十分明白:“不知道,想做的事情太多。不过,眼下是把战祸平定。”
他没有用坐榻,坐在榻下铺着的地毯上,半倚着榻侧,一手拿火箸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
寇眉生俯身,抚平他微蹙的眉心:“你要是想继续征战,我陪你去。”
明明是醉醺醺的话,连琮却听得笑了下,握住她的手平静地说:“不,你明天回宫罢。”
寇眉生不吭声。
连琮放下火箸,将所有情绪掩埋在眼底。
他轻吁了口气:“现在月羌虽然吃了败仗暂时后退,但肯定还会卷土重来,你跟着我去那种地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想你冒险……”
她醉得意识不清,没有看出异样。
“我不怕冒险,既然你都能冒险,我为什么不能?”寇眉生也不知道是酒醉才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早以前就想说,“我不要再离你那么远,我们经历了这样多的曲折才换来今日的重逢,难道你不愿朝夕相对吗?”
连琮拢了拢她耳边的落发,很久后,才云淡风轻地开口:“你去了也无益,恐怕还添乱。”
寇眉生身子一滑,顺着榻靠到他身边:“可是就算如此,我也铁定了心跟着你,缠着你,除非你舍得狠狠推开我。”
连琮无言。
“你选吧,要么马上拒绝,”寇眉生双手掰着他的脸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要么同意。”
她趴在他身上,面色带着酒后的绯红,却无比固执与倔强。
清冷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凝聚起光芒,他看着她,充满了一种复杂的喜悦和激动。
沉默了一会儿,连琮笑着掐了下她的脸:“傻瓜。”
寇眉生知道他同意了,喜得立刻抱住他:“你才是傻瓜!”
连琮唇边含笑,静静地环着她。
她指着矮几上插在竹片编成的小篓里的几朵花说:“看到了吗?这是我今天早上和绿乔在附近的山谷里采来的野花!”
小小的花,有紫色,有红色,夹杂在绿叶间,别有一番雅趣。
一室宁谧,一室幽香,一室笑语。
她又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阵,才慢慢在他怀里睡着,像只小猫似的蜷缩,手却揪着他衣襟。
连琮将她放回榻上,拉过羊绒毯盖好,确定她是真的进入梦乡,方向外面走去。
几天后,连琮派人将寇眉生先秘密送回了金陵,并特意嘱咐封白在宫里好生照顾,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让他提头来见。
金陵这段时间雨水多,整座城都笼罩在阴冷的气氛中。
寇眉生久久地立在藤花架下,仰头看时,黑云压顶,直欲摧城。脸上感觉到凉丝丝的,须臾,便有豆大的雨点滴落下来,先是稀稀落落,接着倾盆而来,重重打在花叶上。
雨势来得迅疾,令人措手不及。快步躲到屋檐下时,衣袖仍然被打湿了些许。
风雨交加,转眼就将地面浇透。巨大的雨幕中,紫藤花禁不住这摧残的力道,零落了一地,到处都是残花碎叶。
这大雨势不可挡,冲刷着世间万物,仿若脱缰的野马铺天盖地地笼罩了大地。
如同破棉絮一样的乌云层层叠叠,自天边不断辗转滚来,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眉生姑娘,有人找您。”一个侍卫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找我?谁?”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说他是皇上派来的人。”
连琮?我愕然了一瞬,皱了皱眉头。
他这时候找我干什么?虽然心中并不情愿见到,可还是移动了脚步。按照日子算,他应当也差不多在这时候该启程回来了,难不成还要她提前盛装打扮去迎接?
走到大门,一个面生的男子站在石阶下,抬眸看见你出来,连忙迎上来。
“是眉生姑娘吗?”他左右看了看,语气似乎有些焦急。
寇眉生颔首,将油纸伞微微抬高,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人。
“那快跟奴才走吧。”他掀开马车帘子,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寇眉生盯着他,略迟疑地问:“你在连琮身边做什么的?”
他愣了一下,低着头道:“奴才以前在外殿做些杂活,您可能没怎么见过。”
寇眉生仔细瞧了会儿他,心存疑虑没有立刻上马车。
那人压低了声催促起来:“眉生姑娘,皇上有要紧事与你商量,是关于大将军和前朝孝昭帝的。”
她想了想,知道自己在这里,又知道她身份的人,大概只有连琮,看来是真的。回头望了眼大门,才上了车辕。
本是青天白日,此时却因阴云遮挡了光线,变得晦暗如日暮将至。马车疾驰在瓢泼大雨中,直奔而去。
街上冷冷清清,昔日热闹的集市都早早收了摊,看不见几个人影,只有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在屋檐下踩水玩。雾雨霏霏,马蹄踏在地面,溅起纷乱的水花。
闷雷阵阵,风雨越发浑浊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