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琮心内百感交集,轻轻叹息一声,随即上前握住她气得颤抖的手指,压低声音道:“昭昭,他们不是来找你的,立刻离开这里,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寇眉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一动不动。
“听我的话,如果真想替你的亲人报仇,就不要在这时候自掘坟墓。”他轻声道。
“你以为事到如今,你们两个还能有谁能平安走掉吗?”黑衣人大笑。
苍白的唇被狠狠咬了下,连琮尝到一丝血腥,目光射向黑衣人,如同锋利的尖刀:“你们要杀的人是朕,跟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我看她跟陛下可不像没有关系的样子。再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说完,黑衣人便纷纷向他们扑来。
连琮身负重伤,自然难以抵抗,只能勉强对付。
眼看被四面夹击,越来越落下风,寇眉生从身上掏出一包药粉扬起手就向他们洒去。这是她之前以防万一才带上的,不到万不得已根本用不着。本来以为不会遇到状况,反倒在这时帮了忙。
这些药粉是过去研制的,辛辣的味道不仅呛人肺腑,一旦进入眼睛,更很可能致瞎。
药粉被风一吹,顿时如同云烟散开。见几个黑衣人睁不开眼,连琮趁此用力打倒了两三个人后,马上拉起寇眉生往风吹的反方向跑去。
但没跑多远,又被追上。黑衣人恼羞成怒,拔刀劈来,一招比一招狠毒,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招数。
寇眉生忙于应付,来不及躲避身后,连琮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她护住,手臂硬生生地挨了一刀,剧痛袭来,震得他身体轻轻晃了晃,鲜血喷涌而出。
寇眉生一回头,就看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有他紧咬牙关,惨白的脸。
“连琮,你怎么样?!”她大惊,脸色一变,睁大眼睛问。
他喘着气,强打精神,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没……事。”
看着他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心里一滞。
“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那刀偏一些,就砍刀你心口上去了!”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是她一时因仇恨冲动了,他说得没错。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他们连自身都难保,还拿什么跟人拼命?难道就白白死在这里,做个冤屈的亡魂吗?!
不,要是她死了,连决明还好好活在世上,坐享荣华富贵呢?
寇眉生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盯着余下的七个黑衣人。
正当他们准备再次动手,尖刀全都冲着两人而去时,一道喊声突然划破天空。
“住手!”
黑衣人的手腕好像被什么打了一下,失去了力气,刀通通从掌中脱落。
寇眉生和连琮一愣,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武者服的男人快步走过来。
“大将军有令,留活口带回去!”
“活口?我可没听大将军这么说过。”黑衣人怀疑地盯着他。
男人瞥了下寇眉生和连琮:“令牌在此,还有谁敢不听?”
众人看到他亮出来的那块令牌,确实是大将军府特制的令牌,瞬间面面相觑,没了声音。
“把他们两人都押回金陵,听候大将军发落!”
“谁说我要跟你们回金陵!”寇眉生怒目道。
那男人收起令牌,并未动气,只淡淡地说:“你如果乖乖跟我们回去,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要不然,就是葬身此地。”
寇眉生正欲再战,可凝神一思,他们要回金陵,意味着可能直接见到连决明,那么,可能还有杀他的机会。而且,以连琮的情况,已经撑不下去,她要是执意不走,一个人是对付不了这群人的。
念及此,她压下怒气,慢慢收起了刀,仇恨之心却燃起。
连琮沉默地看着她的侧脸,眼前一黑。
寇眉生听到声响,忙奔过去,大声对男人吼道:“你们不是要活捉他吗?还不拿些疗伤的药来?如果他死了,大将军一定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
马车跑的速度极快,在凹凸不平的路面颠簸前行。
寇眉生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脑子昏昏沉沉,睁开眼时已躺在一辆马车里。手和脚被绳子捆着,难以动弹。
连琮靠在另一边,还没有醒过来。
她挨着车壁,勉强用力撑起身体,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浓黑如墨的天空下,荒野之间,看不到半个人影。
完全看不出来走到哪里了。他们应该不会浪费时间走远路,已经出了月羌吗?是不是到西燕境内了?
黑衣人骑马在旁紧紧跟随,见她伸头,大声喝道:“老实点儿!”
寇眉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好坐回去。
她挣扎了一会儿,想解开绳子,无奈实在捆得太紧,丝毫没有作用。
想起匕首还在身上,忙弯腰下去,但还未碰到,就听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就算解开绳子,现在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寇眉生抬眼,连琮正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见他醒来,她松了口气,可听闻此言,身子一下顿住,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有备而来。”
寇眉生强压下心头的纷乱,生气地说:“都到这种境地了,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难道你真的想等到回金陵,被连决明抓起来?落在他手里,我想你清楚后果。
因为擦了疗伤的药,连琮的伤势恢复了些,但眉眼间还透着倦怠,盯了她一会儿,淡淡地开口:“没这么容易死。”
“你早就有应对之策?”
连琮动了动嘴唇,却不再说下去。
恐怕此时,这个消息早就已经传入了谢玄耳中。再说,没有拿到圣旨和玉玺,连决明就算坐到那个位置上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日后定遭人背后诟病。
他这时候便是想死,连决明也不会着急动手。
寇眉生明白,既然他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有把握的。她向后一靠,半晌才问:“怎么没有人跟着你?”
如果他带了随从,也不至于陷入困境。
“是我不让他们跟着。”
“为什么?”
连琮看了看她,沉默不语。
寇眉生也没有继续追问,仔细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说道:“虽然没痊愈,但比之前好多了。”
连琮道:“昭昭,从未见你这样关心过我。”
“关心你?”寇眉生嗤笑,“你想多了。”
连琮嘴角含笑,并不反驳。
寇眉生把头扭向一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一路颠簸中,马车的行进速度终于慢慢减缓。
有人叫了声停,接着便有黑衣人掀开帘子,粗鲁地把两人扯出来。
来不及看清周围环境,眼睛被蒙上了黑布。
寇眉生突然听见附近隐约传来人声,大叫道:“救命!”
她甚至不清楚是不是同伙,没有希望对方真的能够救自己,只想多一线机会。
黑衣人立刻掐住她的脖子:“闭嘴,不许喊!”
寇眉生却无畏地说:“有本事杀了我啊!我倒要看看,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回去交差!”
黑衣人怔了怔,大怒:“这么想死!”
说着,手上就用力起来。
但这时,连琮忽然撞开身旁的人,冲向他,抬脚踹去,竟生生把他踹得趔趄了几步。
“谁敢伤她!”
黑衣人对望几眼,不由哈哈大笑:“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万人之上的皇帝吗?别说伤她,就算我现在一刀宰了她,你能奈我何?”
连琮面不改色,笑了声,看着他:“是吗?信不信你今日不杀朕,日后将项上人头不保?”
“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恼怒至极下,黑衣人抬手就打了他两记耳光。
连琮身体微微晃了晃,依然冷冰冰地睥睨着他,目光凛冽得比深冬的飞雪还冷。
寇眉生听见那响亮的巴掌声,心里一惊。
他……是第一次挨打吧?被这样侮辱,这个心高气傲的男子一定会受到不小的刺激。
黑衣人发疯似的扑上去就要用刀刺连琮,却被穿武者服的男人拦住。
“别忘了大将军的交代!”
黑衣人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气急败坏走开。
“陛下,希望你不要给我们添麻烦,要不然,我普速完弄个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男人瞟了眼寇眉生,低声强调,“如果陛下不想这个小美人受皮肉之苦,就管好她的嘴。”
连琮却勾了下嘴角:“普速完……莫非阁下就是被成坚赶出月羌,在外流浪多年的太师?想不到,你和朕的皇叔勾搭到了一起。”
“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我只是个行走江湖的生意人。”
“你瞒不过朕。”
“久闻陛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一面就认出我。不过……我出走月羌,并非是被大王赶出去。”普速完说。
“朕对你的过去没有兴趣,”眼底透出讽刺的意味,连琮冷冷道,“你想借连决明之手东山再起,一报当年之仇,只怕找错人了。”
他对普速完这个人不甚了解,但也听说过是个桀骜不驯的人,满腹才能,因成坚的猜忌一直得不到重用,被压在底下数年,本想推翻成坚的统治掌权,却由于手下泄密导致事情败露。于是,流亡在各国。
一门心思雪耻,人被逼到绝境,或许什么手段都做得出来。
普速完道:“那是我的事,现在,得委屈陛下受些苦了,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连琮背过身去。
与虎谋皮,无异自取灭亡。
马车被换成了囚车,一路上,大约是不想让人发现,走的也不是官道,都是难行的小路。连琮被绑在车上,风吹日晒,没得到照料,伤口又再次发脓溃烂了。
说来奇怪,在月羌边境时还雨雪纷飞,到了西燕境内,大多时候居然艳阳高照。
白天烈日当空,炙热难耐,然而到了晚上,冷风呼啸,却又极其寒冷。
眼睛被蒙着,寇眉生不知道白天黑夜,两天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渴得嘴唇已经渐渐皴裂了。
她知道连决明是故意给他们下马威,但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