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眉生感到十分疲累,饥渴并至,让她很难受,全身都软软的没有力气。
她没有御寒的衣物,此时坐在毫无遮挡的囚车里,任凭寒风穿过木栅吹来,蚀骨锥心的冷意从脚底直往四肢蔓延。
“爹,娘……”迷迷糊糊睡着,她喃喃出声。
她想父亲母亲了,想他们一起赏花灯,一起游水划船,一起骑马郊游。虽然偶尔责骂她贪玩,却始终护着她,那些快乐的日子和场景,在脑海里渐渐清晰,一幕幕划过眼前。
她鼻子一酸,差点红了眼圈儿。
……
囚车停在离篝火稍远的地方,普速完和黑衣人们在商量什么。
连琮转过头,一眼瞥到了靠着木栅的寇眉生。
他缓缓靠过去,却在皎洁的月光下看见了她变化的神色,一会儿是带着一点哀伤,一会儿又是带着微微的笑意,那张脸上竟然会有着这样多变的情绪,那样温柔清淡的眼神,没有冰冷和愤怒,而更像是一个满腹心事的姑娘……
他轻轻推了推她:“昭昭。”
寇眉生困顿地睁眼,愕然了一瞬,疑惑道:“又要走了吗?”
连琮扶着她的肩膀,把水袋凑近她唇边:“不是,你喝点水。”
寇眉生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涩的唇,舒服许多。
“他们怎么会答应给你水?”
连琮看着她在短短三天内迅速尖瘦的下巴,收起水袋:“总有办法的。”
寇眉生无精打采地笑了下:“是啊,你的计谋那么多,随随便便也够对付他们吧。你的……伤好了吗?”
她本想问他,那两巴掌痛不痛,想了想又换了句话。
“好多了。”他看了眼发红溃烂的伤口,淡淡地说。
寇眉生点头:“那就好。”
顿了顿,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接着道:“我听说乌桓原本有意让你和一位公主联姻,那位公主也很喜欢你,愿意嫁给你。我想,这是你趁势完全掌权的好机会……”
才说到一半,连琮就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那种靠交换感情争权夺势的人。”
话音刚落,突然记起当初是自己选择先离开,不由觉得讽刺。
寇眉生道:“我没有指责你,如今这个局势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你情我愿,你却拒绝了这个提议,这种时机不是任何时候都有……”
“你情我愿?”像被这四个字刺到,而她竟认为他该顺应局势去娶别人,他心底忽然有了气,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情不自禁脱口道,“在你看来,我为了权势什么都能抛弃?你难道从来没认真了解过,我的心里有谁?”
他以为,经过这一次,不管是山洞中的悉心照顾,还是后来在自己昏迷时折返,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她有很多机会离开,可她没有。
极少见到他失控的模样,寇眉生不禁愣住。
肩膀被握得生疼,她忍不住皱了下眉,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怒火。
黑眸中涌动着波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千言万语凝结在唇边,他最终却只是冷静地松开手解释:“是,权势对我而言很重要,但那些为我死的人,我不会忘记他们。”
寇眉生回过神来,久久不说话,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也无法听出他话里的情绪,低下头顺势道:“嗯,是我想错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他说的是什么呢?
“有人会马上来救我们的,我们只需要安静地等着就行了。你也不要跟这些人硬碰,他们是月羌人,惹急了不会手下留情。至于连决明……”
“你不用管我,找连决明报仇出了什么事,我不会牵扯到你。”
“自作聪明!你一个人怎么找他报仇?你以为你会点三脚猫功夫,就可以突破严密的看守,安全无虞地接近他,然后杀了他了吗?别想得太天真。我回去后自然想办法,即使他大权在握,但有人早就想铲除他了,他身边的那几个人收买下来……”
寇眉生抬头,沉默地坐着。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没有为什么,他本来就是我要除掉的人,你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而已。”
想到眼下处境,寇眉生无言,再也说不下去了。连琮看她冷得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的身体,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
可这单薄的衣物如何抵御得了深夜的寒意?他思忖了一下,伸手将她的肩一拉,忽然把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脑中轰的一响,寇眉生吃惊,急急挣扎道:“你干什么?”
“别动。都冻成这样子了,还倔什么。”
“不用!我不冷,搓搓手就行了……”
连琮却压着她的脑袋往胸膛前按了按,不容置喙地说:“要是不想被别人看到,就乖乖听话。”
寇眉生顿时僵住身体,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普速完和黑衣人们。
可是眼前除了漆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好好睡一觉吧,很快就会上路了。”他低声说。
寇眉生不作声,一动不动,艰难地闭上眼。
思绪凌乱,只是她真的有些累了……
篝火明亮,火焰窜得老高,照得整个地方几乎如同白昼。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噼啪”脆响,冒着阵阵青烟。
夜,仍旧寒冷,但路还很长。
经过月羌地界,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很快进入了西燕境内。为避免引起麻烦,囚车也换成了普通的马车,几乎连夜不停地奔向目的地。
凉风阵阵,车轱辘在小道上碾出一串深痕。
天空依然那么高,那么空旷。草木萧萧,几只云雀叽叽喳喳叫着,相互追逐在树林间。
寇眉生忽然有些恍惚。
城楼一晃而过,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一如既往的热闹。透过帘子偶尔飘起来的缝隙,甚至能看见百姓们来往的身影。这里应当是边城的一个小镇,他们大约是要在此暂时落脚歇息。
难道真的被连决明抓去吗?连琮应该不是会这样束手就擒的人。
虽然身上的余毒还在,可能难以同时对付这么多黑衣人,但根据他行事缜密的风格,既然独自出行,一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的。
寇眉生心里始终存在一丝怀疑。
一路没有动静,一切进行得未免太容易了。
她偏头,目光落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想看出点什么,可却看不出异常。
马车拐进僻静的小巷,在一扇小门前停住。
普速完掀开帘子:“药效差不多到了,你们也该能动了,下来。”
连琮一直没说话,养精蓄锐地休息,终于恢复了大半体力。
寇眉生左右望了眼,发现鲜少有人路过。面前是粉白色的院墙和破旧的木门,还有两三枝早春含苞待放的桃花伸出来,像是寻常人家的房屋。
“你们就先在里面待两天吧,等大将军有空了,自然会过来见你们。”
被人推着走进里面,穿过回廊花木,地面突然出现一个八卦图案的活动石板。普速完在某处摁了开关,石板便打开。
原来下面别有洞天,竟是一段幽深的阶梯,通向隐藏的地下密室。密室内空空如也,只有几束火把的光亮,光线很昏暗。
石板合上,顿时一片死寂。
除了中间一张石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寇眉生沿着四周摸了摸石壁,除了冰凉的触感外,没有异样。这简直是比皇宫的地牢还令人窒息的地方。
“不要白费力气了,要是这么容易就能破解机关,他也不会把我们带到这里。”连琮开口。
寇眉生往地上一坐,脸色不大好地说:“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候还一点不着急,是不是早有对策?”
连琮闭目道:“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是很不好!
她以为他是胸有成竹,所以才跟着进来,要不然,她在下马车的时候就先走了。哪可能眼睁睁进到这鬼地方?
连琮没有说话,依然从容不迫,甚至看来没半分陷入困境的姿态。
寇眉生心里来气,为了避免无话可说的尴尬,背对他而坐。
这下真是自掘坟墓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本来想追问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蓦地传来轻微的声响。
寇眉生身体一震,立刻掏出匕首站起来。
是连决明来了吗?
石板开启,一缕缕微弱的光线自缝隙中漏下。一个脑袋探出来,对着里面叫道:“陛下,微臣救驾来迟!”
连琮起身,理了理衣袖,缓缓走上石阶。
寇眉生怔了下,也立刻跟上。
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封白,封白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明显一脸惊讶……她再看一眼四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具尸体,显然是那群黑衣人,而普速完身负重伤,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刀在脖子上押着。
封白道:“陛下,微臣在皇宫里察觉大将军有异动,便暗中调查,不料大将军居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连琮只瞥了眼,淡淡道:“朕还要先去一趟军营,你将此人带回金陵,余下的事情日后决定。”
“是。”封白得令,即刻和侍卫们把普速完捆起来,往金陵而去。
寇眉生怎么看,怎么觉得连琮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模样……难道他这次御驾亲征之前就料到连决明有可能趁机动手,所以一直提前防备着?
那她这样辛辛苦苦跑来,还以为他真的会葬身在沙场岂不是白担心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