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我、大家,都很担心你。”跟自己纠结完了,简述最终还是变扭地开了口,话语说到后头似乎有些习惯的坦然,强装镇定似的恢复了他一贯的淡然,可惜不够稳定的语速出卖了他。
这人真是,自己需要关心的时候打死不收,她需要关心的时候又不怕死凑过来,变扭的不知道怎么说好。
顾谨然不由失笑。
而她只是在预定的站点下了车,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归途。
可是为什么,依然会觉得还有力气前行呢?
顾谨然收好那一背包东西,敛了脚步等她后头那个旁人看不到的家伙。即便她清楚,自己只要揣着他的手术刀,无论甩他多远,那家伙都可以瞬间出现。
而肩上乖巧了一路的二白此刻发出细碎轻微的叽啾声,没有安慰的句子,却比所有安慰更暖,更轻,更软和得让她想哭。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自嘲地这么想,却甩了甩头佯装无恙,勉强自己作出最习惯的模样。
再怎么说,这个时候都不是什么难过的好时候。
尸体被火化了,看来交警介入调查的结果是个意外,虽然这个火化的时间实在是快得不可思议,但是,除了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又能怎样呢?
情绪的紊乱会导致整个人像是之前那样无法正确行动,并非合适的结果。
顾谨然停住了。
……她是知道自家这块儿被划为拆迁地了没错,但她没听说自家是钉子户呀。
不论如何,还是先回家看看吧。
她这么想着,一步步踏上那幢再熟悉不过的老式居民楼,等真正走到门前时,步调不由放缓。
她在一扇门前站住了。
那门不新,却也大概算不得陈旧,只是楼道里灰尘大,覆盖了一层。倒是旁边一个老旧的铁信箱看起来已经有些破了。
就在这充斥着阴暗飞灰的空气里,顾谨然无声的转动着锁。几乎同一时间,简述安静地出现在楼道无光的阴翳里,神情淹没在晦朔的光影里,看不分明。
而这一事实她偏偏清楚的很。真要说起来,可能这就是直觉?
咔哒。
门,开了。
当顾谨然真正被刺痛的熟悉感环绕的时候,她反而在渐暗的天色里,一点点冷静下来。
……没有人。
果然没有。
她把自己先前那些奢望全部打散,随即,着手收拾起家里来。
当天幕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顾谨然也下意识地将有些乱糟糟的家里收拾了一遍。
即便“一个人收拾掉剩下的一切”这种行为,就已经足够让人难过。
许久未回来了,家里还是老样子,总是乱糟糟的。父亲常嘲笑她说,这家根本是个糙汉宿舍,而她一般就接着这话反讽说都是他教出来糙汉……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她一时间竟怔忡着不知道做什么好。
愣了一会,还是先从储藏室找了个老旧的竹篮子,冲冲干净垫了些旧床单什么的,把二白从肩上抱下来放进去,触手是柔滑的羽毛质感。那大白鹅似的鹦鹉倒也听话,低声叫了几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安分不动了,只用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四周。
简述从刚刚跟着进门开始就显得沉默而局促,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乱动的感觉——这家伙平时可是习惯了走着走着就飘起来的,可怕的很。而且还不管你有没有墙,反正他撞不到直接穿过去的。
房间门被敲响了。
顾谨然用手环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坐在床的角落,没开灯。在昏暗而寂静的空房间里,整个身影委屈得不得了。
没有得到拒绝,简述等了一会飘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没有表情,也不需要什么表情。
大概就是这一秒,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让他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真是,让人没办法。
简述捏碎了一张符纸,然后走上前,伸手碰了碰顾谨然的肩。其实本来是想要拍的,然而动作太轻太缓,便于是真的碰到的时候,大概已经不能叫拍了。
顾谨然抬头看他。
谁都没说话,但是简述只是站在床边无声的望着她,下意识抬起手,却在半空触到了什么似的急遽一缩,缓缓地想收回放下:“你……”
开不了口。
问不出你怎么样好点了吗,也不习惯表达关心。
顾谨然却全都点解了似的,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
她低着头,却伸手抓住了简述还在半空的手。
硬生生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仰起头,声音格外的冷静,冰冷得全然不似她自己,明明是在仰视,气势却逼得让人无处可逃:“简述,事到如今,跟我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吧?”
他似乎是不解似的,微微偏过了头,那张素来淡漠的脸显得微微呆愣,反而显示出意外的反差萌。
“从用手术刀救我开始……”顾谨然继续道,声音还在微微打颤,可是那种异常的冷静感太过浓重,尖锐得强势而不可忽略,“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开始,你就对我异常的好。”
“我对你很好吗?”
“嗯。”
“那就好了。”
……啊?顾谨然抓紧的手遽然一松。
简述却好像找回了应有的表情,只是坦然地想要顺利结束这个话题。
但顾谨然显然不让。
她又重新抓紧那只没有温度的手,阻止对方脱身抽回,“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吧。我是说,从你见到我开始,态度与旁人就不一样,我几乎可以排除你是认识我之后对我产生的好感。”
所以更让人起疑。
顾谨然并不是一个喜好乱猜疑的人,但是简述似乎从见到第一面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态度,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似乎她不明白什么,他都会尽力详述。
“因为你是王宁的学生。”简述却给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在看到对方表情不太满意的时候,只得又补了一句,“所以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学生。”
……啥?
顾谨然似乎完全没意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当即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彻底松了手,任由对方抽回。
“你想哪儿去了?”简述看到她的表情不由失笑,这家伙平日里一副冷淡的神色,没想到笑起来倒是添了几分柔和的色彩,硬生生把固有的淡漠融成了禁欲气息,大写的好看,“我是说,我曾是西南警校法医学教授。”
啊?
这下轮到顾谨然彻底宕机了,歪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除却刚刚抓住简述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还呆呆的抱着膝盖,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似乎石化了 。
所以初次见面时,没由来的熟悉感。
所以看他工作时,不自禁的认同感。
所以……
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依然默认任由他跟着的亲近感。
于是一切都好像有了答案,又仿佛,他本来就已在最终的答案里。
原本紧张而严肃的氛围此刻硬生生被倒腾成了师生见面会,整一个轻松里透着点诡异。
被这么一打岔,顾谨然显然也找不回原来的那份心情了。即便难过依然不可能瞬间清空,但至少,她终于又有了站立的力气。
“简述……”
“嗯?”
“简述。”顾谨然调整了一下坐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抬起头,很用力地一字一句缓慢而认真地开了口。
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如埋藏万年的古井寒冰,令人心惊。
她说:“我怀疑,我父亲的死,不是什么交通意外。”
句末,语音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