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不来,不知道我们进不进得去……”喻袅袅忽然开口道。
“……你心眼这么坏的吗?”沈沉风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一瞥其实没多少指责的意思,常悦甚至能从当中看到点志同道合。
“先让李开成冒个险?”喻袅袅又问。
“可怎么把他推下去呢?”沈沉风道,“他怕成那样,恐怕是一点也不敢靠近这水边的。”
如果不出所料,李开成这具身体就是从别人那里白占来的,而躯体中原本的魂魄无处可去,被他留在了几十年前。
封门村这条河又长又宽,当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白骨,可想而知这些年里村民们为了活下去害死多少人。
这股怨念大到足以让整条河的时间凝结,只有面上这一层是屏障,勉勉强强维持着秩序。
“大舅子是跟着我跑出来的,”喻袅袅想了想,“他也是河里的东西,所以李开成才畏惧他,这么一想,比起我们,大舅子应该更恨这些村民吧?”
她一口一个大舅子喊得熟稔,连雇主的便宜也敢占。
沈沉风怀里的孩子还没打算哭,大概是觉得上半夜没什么氛围,喻袅袅从他手里接过这娃娃,冲那大舅子招了招手。
沈沉风任由她去做,完全没打算阻止喻袅袅。
这已经是第三个世界了,新手该掌握的东西喻袅袅也都掌握了,再经过两个世界,她的魂魄也会逐渐安定下来,可以任意挑选生魂的时机,到那时她就不能算是新手了。
在老手的世界里有“强行生魂”这一说,被厉害的雇主盯上,临时工们就算想避,也会被拽进更为可怖的世界里,没有实力就只能等死。
“……”大舅子确确实实是个厉鬼,光他的模样就比李开成他们更加不像人。
只不过平心而论,像人的坏事做绝,不像人的倒有一丝牵念。
“我们答应了雇主,会把这孩子平安地送出去,”喻袅袅也不管大舅子听不听得懂,只轻声道,“所以我们不是敌人,倒是害死你们的村民……他们想把这孩子也一并淹死。”
大舅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那双充血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喻袅袅。
“你不想报仇吗?”喻袅袅再接再厉,“李开成这混账玩意儿还有一点用处,他兴许能送你们回家。”
这个“你们”里,包括雇主和这孩子。
话音刚落,大舅子动了动,那十分渗人的目光逐渐转换了对象,落到了李开成的身上,而李开成却只顾着眼前的威胁,丝毫没有留意到身侧的变故。
喻袅袅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如此顺利。
大舅子对这村长的恨意只需要稍加推波助澜,立马形成了燎原之势,围观的一众人等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扑通”一声,李开成已经被推下河去。
平静无波的河面瞬间激起千层涟漪,李开成惊恐万分,手脚并用的想往上爬,却被河面之下的东西死死拽住了,无数白骨攀附上来,转眼将他层层包裹,吃肉的,喝血的,清冽的河水刹那间染得通红。
李开成的手挣扎着伸出水面,就在众人的面前慢慢淹没下去,转瞬没了动静,再浮上来时就是一件撕扯破碎的衣服和一副骷髅架子。
河面之下再添一缕新魂。
整个封门村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动都不敢动,而河面之下的怨灵仍然不知足,闹腾得比方才还要厉害了。
如果说这条河真的是一面镜子,镜子这边是当下,那边则是几十年前……可如何才能穿过这面镜子?
就算跟这些厉鬼无冤无仇,喻袅袅也不觉得对方会大发慈悲,网开一面。
“白天兴许能试试,”沈沉风道,“我们救你出来时河中并无异样。”
“可白天有没有晚上这个效果就不知道了……”喻袅袅回想了一下自己差点淹死的经历,觉得这种试法也不怎么靠谱。
正当这时,沈沉风怀里的孩子忽然爆发出今天第一声嚎哭。
尖锐而凄厉,就像是被什么攫住了嗓子,那小小的娃娃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爆发出一种类似于求救的声音。
河里的怨灵们因这一声忽然消停下来,苍白而虚浮的静止在水中,就像一只只随波逐流的水母。
而村民们却目露惊恐,见鬼一样四下张望了两眼,居然马上溜了个干净,连喻袅袅他们的命也不想要了。
“怎么之前没发现,这村子里的人怕的东西也太多了。”喻袅袅嘀咕了一声。
可她心里知道,这些人就算再不中用,那也是夺人身躯无数次的东西,已经介于人跟鬼之间,又与僵尸一类不同,简直胡搅蛮缠到恶心的地步。
而且这些村民每一个都比喻袅袅他们厉害太多,能让这些人害怕的东西,想必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外来人更不会客气。
地面在脚下微微颤动,夜色至此更加浓郁了。
封门村不算大,总共也就几十户人家,喻袅袅他们从河边退开,基本没几步就能走到村长家那一排棺材房了。
原本低矮的房顶上可见一轮明月,虽然封门村的月亮总是高远无光且被一层薄雾笼罩,但多少还能作为心中慰藉。
可这时这轮月色被两个高大的身影遮盖了,灰尘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循着一丝半点的月光,喻袅袅看清了这两个东西。
正是祠堂里的两座土神像。
男神像的手上捉鸡一样拎着一具尸体,喻袅袅认得出,那是他们的同伴之一,是那个被布娃娃吸走了不少人气的男子。
他挺过了附身,却没挺过这祠堂里有求必应的神。
一具尸体在楼高的神像面前根本没什么重量,它甚至被用作了武器,带着劈头盖脸的血花往喻袅袅的头上砸。
沈沉风跟喻袅袅进来之前,多少根据王任远留下的线索查了查封门村,只是查出来的资料除了村中结构之外,大抵不能相信。
里世界跟现实有一定的的联系,倘若不是沧海桑田,布置总会保持相似度,但进去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而封门村最有名的就是这几间神庙,和庙里供着的人像。
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神佛,更不是什么邪神,就是特别普通的一男一女,照沈沉风的推论,这两尊应该是封门村的祖先,又或者是守护人。
只是现在,整个封门村里人伦丧尽,遍地尸骸,除了沈沉风怀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所以只要他一哭,神像就会受到感召。
这神像的一步比喻袅袅的三步还要大,尚温热的血兜头淋了下来,石剑跟琵琶一砸一个坑,无论挨到哪里都会被砸成肉泥。
三个人心照不宣的分头跑开,但目的地却是一样的,正是之前存放神像的祠堂。
他们之前进祠堂时也遇到过相同的情况,只是那时神像尚不能出祠堂,总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才有了现在的绝境。
喻袅袅的脚程原本是最快的,可惜那抱着石琵琶的女神像对她穷追不舍,几乎达到了步步紧逼的地步,所以喻袅袅只能拖着她不断在封门村七拐八弯的环境中绕圈,勉强能自保。
而另一尊神像则对常悦情有独钟,一路血花四溅高歌猛进地向她冲过去,倒让沈沉风得以脱身。
沈沉风手里抱着那孩子,哭声仍旧不断,但比起刚才的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是好了点。
大舅子也跟着他,就像个巨碍眼的保镖,暗中虎视眈眈的村民们丝毫不敢靠近半步,只能放任沈沉风进了祠堂。
只不过刚过一天,祠堂外表并无半分改变,只是上头摆放的牌位全都面朝下,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祠堂的大门被人拆除了,残破不堪的倒在尘埃当中,更甚者,就连门槛都被什么人削了个平整,里外根本毫无间隔。
没了门,没了门槛,屋里屋外就是一回事,这神像原本受到的限制也就不存在了。
沈沉风探看了一番痕迹,确定不是人力能干出来的事。
这庙门高但不宽,三人并行管够但四人却嫌拥挤……正当沈沉想着办法时,喻袅袅拖着那女神像已经杀了过来。
喻袅袅的体力已经先后被淹得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她就要自身难保,更何况喻袅袅对沈沉风有种没来由的信任,她笃定这点时间沈沉风一定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救自己。
事实是沈沉风居然真的想到了。
就在喻袅袅将女神像引进祠堂的一瞬间,他将地上的木门横过来拦住了祠堂洞开的空间,喻袅袅心照不宣的从朱门上越出来,因这门划开了界限,那石铸的女神像被绊住了腿,只能在祠堂里不停地打转。
横过来的朱门远比一般的门槛高出太多,几乎同喻袅袅的腰部齐平,她又没练过跨栏,情急之下的动作导致整个人向前扑出,眼看要砸在地上时被沈沉风一拉,她就这么窝进了沈沉风的怀里,顺便跟那哭喊不停的孩子来了个亲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