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体能有限,憋气也不会长过几分钟,更何况沈沉风只是水性好,却没受过专业的训练,越往下,胸腔受到更巨大的压迫,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那些黏腻的东西缠绕上他的四肢,将沈沉风牢牢地捆在河底,他忍着刺疼和发痒张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意外之景。
河底是透明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装着,透过这一层光线,能看见下面是繁荣的乡村。
然而这种繁荣却充斥着虚伪,沈沉风甚至能看穿他们僵硬的微笑和程式化的问候。
河底的这个村庄也是封门村,却跟上面的封门村并不一样,它更像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完美环境,李开成还活着,村里每个人各司其职,除此以外他们就像被什么压制着,连一点险恶的真心都不敢表露出来。
人到了这里,也就不觉得憋闷了,沈沉风眼里的河在底下这群人看来则是天,空气虽然有些稀薄,但已经足够沈沉风缓过一口气来。
大概是因为他长久不冒头,系在腰间的长绳拉了拉,沈沉风便折过身去,又游回了那个阴森可怖的封门村。
两相对照之下,沈沉风居然觉得眼前之景更自由些,多少还有点人气,还能想办法离开,而底下那个世界对于管控之人来说兴许是好的,却让生活在其中的人没有一丝逃离的余地。
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封门村的人占据这么多的身体害死这么多的人,债主们想讨回公道,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总是要还清的。
朱识春看起来一副五体不勤的宅男模样,却没想到手上还有点力气,一个人把沈沉风从河底拽了出来,连带着一起出来的,还有那负责带路的大舅子。
河岸上的情况不容乐观,大概是看喻袅袅他们没了护身符,一向气势冷冽的沈沉风也不在旁边,所以封门村这些人又蠢蠢欲动了。
只是布娃娃的阴谋败露,无法正常附身,加上有常悦在场,织就地幻象也会被铃声瞬间驱散,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
抄着锄头和锅铲想把他们全部逼近河里。
“真是死性不改。”喻袅袅的头破了,往下滴着血,那是一块石头砸伤的。
她的心性不比老手,虽然经历了人情冷暖,但至少没见过这么卑鄙无耻的人间地狱,所以偶尔心软一点,人也好说话一点,能救的总是要救。
可真正面对这群恶魔的时候,喻袅袅也并不会手软。
她就算金盆洗手了本事也没荒废,一个撂倒一群不大可能,但来一个揍一个,她还有点把握。
当沈沉风从水里探出脑袋时,看到的就是喻袅袅正挥舞着锄头,方圆一米寸草不生。
“……”沈沉风心情有些复杂,其实常悦的心情更加复杂,她甚至将刚撸起来的袖子又放了下去。
一见河里的东西冒了头,这帮趋利避害的村民立即散了个干净,他们惯会使这样的伎俩。
喻袅袅心里知道,这一趟无异于打草惊蛇,他们的行动已经被村民们察觉了,为了活命,村民们肯定会将义庄团团围住,绝对不让雇主的棺材有任何机会运出来。
村民们虽然惧怕大舅子,但他们明显更怕河里面的东西,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难保不会狂性大发。
大舅子、雇主乃至这孩子倒是不怕,可他们这些外来人肉身凡胎,稍微挨一下就伤筋动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很容易出现纰漏。
“所以……你想出办法了吗?”朱识春可怜兮兮地问。
他手上脱了一层皮,人有点神经质,正紧张地坐在棺材房门口东张西望,生怕说的话被封门村村民听去半分。
这就在村长家后院的棺材房已经顺势成了他们的根据地,可以休息,还能包扎伤口敷点药,有什么事也方便讨论,不至于在外面没遮没拦的。
“声东击西。”喻袅袅道,“你跟常悦去放火烧庙,我跟沈沉风去偷棺材。”
喻袅袅顿了顿又道,“你们没发现这些人对自己的牌位也很紧张吗?不仅有贡品,还日常打扫,甚至连那两尊石像都是用来保护牌位的。”
不然什么人会把自己牌位放在神庙里,多大的脸啊。
“放火烧庙?”朱识春瑟瑟发抖,“不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就是怕引起什么后果才让常悦跟着你,”喻袅袅拍了拍他的肩膀,特别不负责任的说,“要是你完成不了任务,她还能替你。”
“……”朱识春不想组队了,想回家。
偷棺材这事儿是越快越好,这世界喻袅袅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呆,所以处理完伤口吃了点东西,他们就四散分开,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由于朱识春他们的危险更高,所以那孩子用襁褓捆好,拴在朱识春的胸前,大舅子自然也就跟着了,这么一弄,朱识春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他到现在才知道,喻袅袅是个跟自己半斤八两的新人,而且她成天骚话连篇,虽然做事很靠谱,但人看起来吊儿郎当,不值得信任,朱识春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两个老手居然敢听她的排布。
想着想着,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朱识春就这么问了出来,末了还加上一句,“我不会被她害死吧?”
“如果同样的事情交到你手里,你敢担四条人命吗?”常悦的脸拉了下来,整个人冷冰冰的对朱识春道,“你不敢,你没有这样的底气,既然如此,就闭上你的嘴。”
“……”朱识春被凶得很伤心。
跟喻袅袅在一起的常悦很好相处,一张脸上总是有笑容也不说重话,偶尔怼一怼沈沉风,颇有人情味。可朱识春到现在才认清了,常悦的本质是冰冷的,除了喻袅袅,她谁也不喜欢,什么也不在乎。
而另一边,喻袅袅和沈沉风缩在墙角里,拐弯就是义庄。
义庄果然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雇主可能意识到了什么,指甲盖划在棺材板上的声音尤为刺耳,同时,喻袅袅还听见了里头钉东西的声音,像是想把棺材再密封得严实点。
被关起来的雇主可以任由他们处置,村民们也不用怕她,可一旦雇主爬出来,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祠堂的火一起,声势浩大,先是浓厚的烟尘,然后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柴火味,因为封门村里水汽重,所以还没看见火焰,周围已经白茫茫一片,呛得人呼吸困难。
幸好义庄和祠堂不挨着,被风一吹,这烟勉强燎红了眼睛,并不对人造成更大的影响。喻袅袅和沈沉风挺淡定,可封门村的村民却一时慌了手脚。
人群中有几个先是衣服无缘无故的起火,继而烧到了身上,转眼一个人跟纸糊得一样,转瞬烧了个干净。
这种恐慌像瘟疫似得不断扩散,马上就有人察觉到是祠堂出了问题,村民们并不傻,自然知道调虎离山的道理,可祠堂重地却不得不救。
他们立刻分成了两拨,一波仍然守在义庄门口,另一波则去灭祠堂的火。
“啧,失算了。”喻袅袅有些懊恼,“早知道烧牌位能弄死他们就不该直接放火,弄个炭盆子一个个扔下去省事的多。”
“……”沈沉风拉住她挠头的手,轻声道,“事发之前谁也猜不到,这样已经够好了。”
喻袅袅给安慰的通体舒畅,差点就“吧唧”亲沈沉风一口了。
封门村的人并不少,即使分出去一半喻袅袅还是觉得打不过,更何况这些半人半鬼的东西力大无比,只能盯着关节使阴招,有一点疏忽就能被锤得倒地不起。
幸好他们前前后后来了义庄不少次,大抵地形路线都摸清楚了。封门村里弯弯道道的,地方不大但藏起人来并不难,只要带着雇主逃出义庄,这些人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喻袅袅“嘘”了一声,脚踩着潮湿柔软的泥土,眼睛眯了眯,忽然轻声道,“你在外面呆着,我一个人好进去。”
也不管沈沉风答不答应,她已经走了出去,先顺着墙角的阴影,继而翻墙走窗,趁着村民们惊魂未定,赶紧将该干的都干了。
外面围得水泄不通,义庄里倒是没人,棺材横七竖八的放着,在这么杂乱的环境里,喻袅袅能找出十几个藏身之处。她贴着关雇主的棺材,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挤进了棺材与长凳底下的夹缝中。
“咚咚咚”喻袅袅轻轻敲了敲棺材底,那雇主被她骚扰了这么多天,都快了解喻袅袅的行为模式了,这种动静刚一起来,她就在棺材里问,“是你们吗?”
“是……孩子已经偷出来了,我准备将你也偷出去。”喻袅袅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偷东西的问被偷的要办法,这还是天底下的头一遭。
“把我放出来。”雇主在里头说。
喻袅袅甚至能想象到她脸朝下,正肆无忌惮地琢磨着怎么蛊惑,才能让外头的人真的打开棺材,将她放出去。
“那不行,我怕死。”喻袅袅特老实地打断雇主的幻想,“驱虎吞狼虽然算个办法,却是个要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