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风坐在顾齐的面前,喻袅袅特地给他戴上了眼镜,看起来更斯文点。
上次来时顾齐只把他当成臭小子,是只会拱白菜的猪,基本没拿正眼看他,现下仔细端详,才发现这臭小子是个大美人。
还是那种温润清冷,如危崖悬松般的大美人。
沈沉风的好看并不娘气,反而凛冽充满了侵犯性,可他本人却很懂得收敛克制,故此呈现出了一种矛盾感——
晴天朗日之下的风刀雪剑。
顾齐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延年益寿。
可即便如此,他老人家开口还是有点没好气,“你怎么又来了?上次没被怼痛快?”
“我这次只是陪袅袅回来的,与前辈无关。”沈沉风不卑不亢地坐在椅子上,人对着阳光,映得万物欣欣向荣。
顾齐总觉得自个儿门前的几株绿植都花枝招展了起来。
喻袅袅的小眼神也没收住,一个劲儿的往沈沉风身上溜,顾齐瞪了她一眼,骂句,“出息!”
“师父,”喻袅袅“昂”一声,又开始撒娇,“你知道什么可都要告诉我啊,我现在天天提心吊胆的……要是死在开路的过程中,可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了!”
“大半年没给我个消息,现在才想起来还有个师父?”顾齐吹胡子瞪眼,“等你给我送终,我坟头草都要成精了!”
“……”喻袅袅自知理亏,只好更努力的给老爷子捏肩。
“师父,其实你跟沉风的爹妈早有交情吧?”喻袅袅酝酿了一会儿,觉得她师傅火气下去了一半,可以继续添柴了,这才继续道,“我查看过店里交易的账本,上面有个叫沈承情的,十几年前买了一对耳钉。”
顾齐用不惯电子产品,所有交易往来都是用纸笔记录,每年换一次账本,他退休后这些东西一股脑都归了喻袅袅,她真有心去查,自然查得到。
“沉风?”顾齐抓重点的能力不是盖的,立马反问,“丫头片子,你们才认识多久,叫得这么亲热。”
“……我偶尔还喊他沈大老板,沈大公子,沈大哥呢……够疏远了吧?”喻袅袅真心觉得她师父成天想太多,这么能用脑子肯定患不上老年痴呆。
“呵,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情趣吧?”顾齐作势打了打喻袅袅的手背,又低声道,“算了,你喜欢就拐回家吧,我不反对就是了。”
“……”这尊大佛并不好拐啊,喻袅袅苦笑一声,“师父,你别再扯开话题了。”
“好吧好吧,”顾齐哀叹,“女儿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他道,“我的确是跟沈承情有旧。”
年轻的时候,顾齐曾经救过沈承情一命,后来他想金盆洗手,沈承情就买下一块店面送给他,店面的装修和地理位置都是顾齐亲自安排的,几十年间没有迁过。
到后来,这份救命之情就衍生成了友情,两人有来有往君子之交,关于“亡人路”的事情,顾齐有一半都是从沈承情的口中得知。
“可是袅袅,”顾齐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在我遇到你之前曾经发生过一件怪事。”
“什么?”喻袅袅从没见过他养父这么正经,几乎下意识的跟着紧张起来。
“沈承情跟我说……如果他们出了事,希望我能收养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就是你。”顾齐把喻袅袅揪到眼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纳闷道,“长这么大,也没长出个三头六臂啊。”
“也就是说,在我父母出事之前,她就已经牵扯进来了?”沈沉风终于在漫长的沉默后开了尊口,“她那时候才六岁,怎么可能……”
至此,沈沉风又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一直到他两被顾齐从养老院赶出来,开车沿着城市高架走了一个多小时,沈沉风还是一副出神的表情。
喻袅袅都没敢喊他,深怕这一打扰,反而让沈沉风一头撞到护栏上。
自这天之后沈沉风就整天整天地往外跑找不到人,而顾齐那边要是想到了什么,都会给喻袅袅来个千里传书,有几次刘尧还在庄园里逮到了绑信的鸽子……
周昱在庄园里养了一段时间的精神,他这个人单纯随和,容易相处,刚从里世界出来时还有点神经质,一个月下来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还回去上了几天的班。
沈沉风将生魂的时间定在年底,家家户户灯火宣扬,热闹非凡的时候庄园里却相对冷清。
陆行在此之前生过一次魂,赶在年关之前去享天伦之乐了,刘尧也回了家,他爸妈都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喻袅袅见过一次,还被拉着嘘寒问暖,以为她是刘尧的学姐。
他们这些生魂者十有八九都瞒着亲人,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自己担着就行了,没必要牵连别人。
等到生魂的那天,东方叔不放心,跟苏晓语又回了庄园——
毕竟他们三挺尸的时候不能没人看着。
周昱从没见过一个人生魂能不适到这种地步,喻袅袅蜗牛一样在床上不停地扭动,鉴于外人在场,硬是没呻吟出来,但周昱看她满头大汗唇色发白,感觉喻袅袅经历的跟自己可能不是一个重量级。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生魂两到三次就能适应这种感觉了,而喻袅袅却一副死活适应不了的样子。折腾了良久,中途东方良还给她倒了杯凉白开,怕她流冷汗流到缺水。
面前延伸的黑暗无止无尽,一边是高耸的水泥墙,而另一边则是酒店、住宅以及车水马龙。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家旅馆,相较于背景里的高楼大厦,这家旅馆并不突出,只有三层高,旁边经营着酒吧,门口还有卖时令水果的。
开卡车的男人拉住了喻袅袅,向她推销自家十块钱一斤的苹果。
但所有暴露在视野里的人都有个不约而同的动作——看手表。
基本是每隔几分钟,他们就会留意时间,天色越晚动作越频繁,到最后这卖苹果的男人几乎在胡言乱语,他的眼睛不盯着货物也不盯着客户,而是看向一旁的手机。
“什么声音?”沈沉风道。
繁杂的城市氛围之下,忽然传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像是木头敲在铜锣上,发出空落落的回响,喻袅袅“嗯?”了一声,“好像是打更……仔细听……”
那铜锣一声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句绵长的调子,“寒潮来临,关门关窗”。
还真是打更。
现下看来有点老旧古朴的报时方式,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却像催命符。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消失在了大街上,向外招揽生意的酒吧和旅馆眼见着也要关门。
沈沉风赶紧道,“我们也进去,别留在外面。”
“本地人”基本都有些趋利避害的本事,顺应他们的行为也是保命的重要办法。
喻袅袅他们刚一进宾馆,门就被关上了,里面的人心有余悸地看着玻璃窗,其中夹杂着几个同样不明就里的面孔。
“外面好像还有我们的人。”喻袅袅踩着小凳子,也跟着趴在窗户上往外瞧。
被关在外面的是个中年妇人,四十开外,打扮挺时髦漂亮,还化着淡妆,她可能是第一次生魂,整个人云里雾里,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来敲门。
宾馆之外静悄悄的,黑暗忽然压了上来,所有的灯光都失去了穿透作用,只听打更声越来越近,随着“关门关窗”的警告,那妇人忽然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宾馆的灯光像是被什么囚禁在了狭小的区域里,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呼吸声清晰可闻,就在一片死寂之时,喻袅袅又听见什么拍打着宾馆的大门,发出近乎垂死的哀求。
“放我进去,求求你们放我进去……开门啊!救救我!开门啊!”
然而没有人动,也没有人敢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玻璃门上留下一块块血红色的手掌印。
幸好这种情况维持的不久,大概第二次更鼓响起时,黑暗便慢慢散去,露出了边边角角辉煌的夜色以及一轮当空明月。
然而玻璃门外的空地上,全是尸体的残块,有些像是被啃咬致死,有些像是工具分尸,喻袅袅看见的妇人也在其中,只剩下了半边脸,另半边血肉模糊。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宾馆的前台妹子走过去小声安慰他,喻袅袅离得远听不太清,好像是说今晚还有第二轮……不过第二轮更鼓过后,黑暗会把所有的死人都带走,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那我们只要呆在屋子里不就好了吗?”周昱小声道,“至少能保护自身安全。”
“里世界的规则不是这么玩的,”沈沉风微微皱了皱眉,“第一,雇主是谁?在哪里?任务是什么?第二肯定还有其他限制,还会不停死人,我说过……亡人路是要拿生魂来填的,不会让你这么轻松。”
“……”喻袅袅忽然想问沈沉风,既然有死局的情况存在,那所有人全身而退的情况又存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