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袅袅了解沈沉风,他既然决定这么做,肯定是想好了办法,做好了准备……说起来,那双血眼已经好久没有出来闹事了。
喻袅袅犹豫了一下,忽然站住不动了,她压低声音道,“沉风,你是不是将血眼带在了身上?”
沈沉风早知道瞒不了喻袅袅多久,所以她问了,沈沉风便点了点头,承认道,“是。”
“……在眼睛里?”喻袅袅又道,“睁开让我看看。”
“不能睁,”沈沉风小声宽慰她,“你若看见血眼你也会死的……你放心,我没事,我与雇主达成了交易。”
怪不得沈沉风能活到现在。
喻袅袅的疑问从那天他血流满面的回到房间时,就没停止过,沈沉风再厉害,也不至于一双眼睛就能换一条命,除非怪物同意了,至于为什么同意,沈沉风有自己的手段。
现下看来,这条件就是让血眼寄生在沈沉风的身体当中。
“……”喻袅袅撅了下嘴,极轻微的不高兴。
“我不告诉你,是怕你被这件事影响,”沈沉风虽然看不见,却知道喻袅袅的心思,“你若早知道血眼在我身上,肯定火急火燎地来找雇主,那我们现在兴许已经死了,死在老爷子或其他人手里。”
“……”沈沉风说得也有道理,喻袅袅歪头想了一下,决定不生气了。
“再往前走吧,雇主应该停放在最里面。”沈沉风几句话之间转换得毫无破绽,了解喻袅袅到这个地步,就连喻袅袅自己都有些汗颜。
为防雇主忽然诈尸,或是外面的人进来惊扰到它,所以雇主的躯体确实停放在最深处,不过沈沉风是靠血眼的感应确定的。
这井下虽然阴暗脏乱,但从井盖和地上的脚印分析,该是刚刚开凿出来没多久,井盖是新的,泥泞的地底也没有太多的痕迹积压。
李诚那晚看到的,应该就是村里人转移尸体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而原先停放之处为何不能用……兴许是尸体越来越多,堆放不下了,又或是被之前的生魂者捣烂了……
喻袅袅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他们跌跌撞撞似乎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底,喻袅袅一抬眼,就看见被锁链覆盖住的一个透明棺材,棺材是冰做的,并不见化,当中躺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
喻袅袅忽然觉得掌心一疼……她低头一瞧,这才发现两只手上竟密密麻麻掐了数十个血印。
这些血印都是刚形成的,也就是说喻袅袅在这井下见到了那位记不住的人!
喻袅袅一看见这棺材里的躯体就觉得面熟,而那个记不住的人也忽然有了真实的载体。
她就是雇主!
“……出来吧,”喻袅袅的声音有些发颤,“跟了我们一路吧?”
他们身后的阴暗处走出来一个人来,也是十岁上下的女孩子,脸色苍白,长发没有拘束的散落两肩,眼神不怎么好,看任何东西都透着种茫然。
这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但说话时却凄厉可怖,她开口道,“放我出来。”
她的声音就像是金属剐蹭在黑板上,让喻袅袅打了个寒噤。
那口冰棺材里的尸体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更惨,除了眼睛,嘴也被缝了起来,耳朵以黄泥塞住,让她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言。
喻袅袅上前一步,那锁链上贴着九道黄符纸,因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沈沉风忽然拉了她一把,轻轻摇头道,“不能动。”
他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照着棺材扔过去,尚离的远,那棺材上忽然生出一支尖锐的冰锥,将那石头都刺穿了,裂成两半。
“……”喻袅袅虽早料到这棺材不能随便接近,却没想到这么厉害,赶尽杀绝。
小女孩又催促道,“放我出来!我要出来!”
“既然村民们之前转移过尸体一次,应该就有办法开棺,”喻袅袅的脑子在压力之下飞速运转,她的眼睛看向棺材上的锁孔,“老爷子手里的拐杖!”
喻袅袅开锁经验无数,单是一个黑咕隆咚看不出内部构造的锁孔,她就能对应上匹配的事物,“怪不得,他的腿脚明明很好,却一天到晚拐不离手,原来用在这个地方。”
顿了顿,喻袅袅又道,“沉风,等我一下,我出去偷个东西。”
沈沉风已经跟雇主做了交易,所以相较于外面,反而是这井下,雇主的身边相对而言安全些。
一旦拐杖失窃,村中人肯定会有所警觉,喻袅袅想脱身容易,带着沈沉风就难了,这也是她坚持单独行动的原因。
“好,”沈沉风点了点头,“你快去快回。”
喻袅袅确实够得上快去快回的典范。
雇主的魂来没来得及第三次爆发出不耐烦的,“放我出来”,喻袅袅就拖着拐杖回来了,整个人像是泥地里滚过,从头到脚灰蒙蒙的狼狈不堪,左手的手掌还有一道寸长的伤口正在冒血。
喻袅袅简单地处理过,她之前就失血不少,所以就算这伤口不大,她也不敢太过马虎。
“……没事吧?”沈沉风闻到了血腥味,皱眉问。
“没事……但村里人发现异常的时间可能会提前,”喻袅袅咬牙,“我没想到老爷子的房间里会有机关,大意了。”
顿了顿,喻袅袅又道,“如果村里人有所行动,估计其它生魂者避无可避也会进来这里,到时候不管诈尸还是洞口放一把火,我们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所以不管怎样速度都得加快了。
喻袅袅将拐杖插入棺材孔中,那木制的长棍上雕着血眼的图腾,进入锁孔之后两度变幻,只听“咯”一声,冰棺开出了一条缝隙。
喻袅袅拉着沈沉风赶紧向后退了两步,眼睛四下乱看,若是要找“路”,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早一点难以窥破,晚一点雇主就要爬出来杀人了。
“找到没有?”沈沉风察觉到喻袅袅的掌心全是冷汗,并且手指缩紧,捏的自己骨头发疼。
“没有……这里没有路!”喻袅袅的声音听来,就像哀鸣。
井下逐渐热闹起来,喻袅袅已经能感受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和头顶上的震动,雇主枯瘦的手指从冰棺里伸了出来,空洞的目光落不到实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渗人。
与此同时,留在井下的尸体也全睁开了眼睛,眼皮底下是一个个黑窟窿,庆幸的是,它们这时还没开始行动,只是呆愣地贴墙站着。
雇主跟破茧似得慢慢从冰棺里挣扎出来,她瞧着沈沉风……准确地说她盯着得是沈沉风的眼睛,那里头有她的东西。
他们还没找到路,要是现在将血眼交还雇主,任务达成却出不去,只能陷在随后而至的死局当中,可要是不交还,雇主也可以先杀了沈沉风,然后从他身上将血眼剖出。
左右为难,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喻袅袅忽然对雇主道,“开路的信物是不是被你自己毁了?”
雇主逼近的脚步果然一停,她嘴上的棉线已经腐朽,轻轻一扯便脱落,只是声带许久未用,竟比之前的凄厉更多出种沙哑。
她歪头笑了笑,“是呀。”
“……”没有信物就无法开路,现实与此处无法连通,也就意味着门已焊死,雇主无法超度,他们也无法离开。
之前虽也有不想被超度的雇主,但开路的信物一般对于雇主而言都珍贵无比,绝不可能狠心毁弃。
那小女孩又道,“我在阴冷的冰棺里,带着死前所有的记忆等了一年,这一年没有人来,我便失去了第一年的记忆……现在是第九年……”
以此类推,雇主现在剩下的只有临死之时的记忆,在巨大的绝望和悲苦之前,除了报仇,她什么都不留恋了。
血眼在沈沉风的身体中蠢蠢欲动,他紧闭得眼帘下淌出血来,喻袅袅拉着他的手忽然动了动,重而慢地写下一个“锁”字,沈沉风便点一点头,睁开双眼的同时喻袅袅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块定情的银锁,封门村时留下的,那雇主心甘情愿被超度,所以信物最终未曾用上,这时候反倒成了另一种感情的载体。
一黑一红两只眼睛回到雇主体内的同时,那银锁上倏地折射出乳白色的光晕,喻袅袅只来得及瞧见井道里涌进来一堆人,静立不动的死尸们忽然抬起手臂,龇着牙,或撕或咬。
喻袅袅手背上一疼,脑海里响彻雇主的声音,再醒来已经处于现实,她的头还有点疼,耳鸣不已,似乎还听得见那个世界的声响,关于祭祀,关于血眼。
其实这些全都可以归结为八个字……怀璧其罪,人心不足。
兴许是因为信物与雇主不匹配的原因,喻袅袅这次没能得到雇主的报酬……当然,也有可能这雇主有自己的偏好,在生魂者一起到场的情况下,选了别人。
这点却无从证实。
喻袅袅茫然地看着自己灼痛的右手,那里留下一块青黑色的图腾,是一只眼睛,一只淌着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