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
“在炽水城都没能请你吃上一顿,到这来算是补上了。”
文鲤把剑放在桌上,尴尬笑笑。
店小二已经过来立于桌旁候着,等待客人点餐。
河瞳点了几样菜,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文鲤觉得河瞳这个人非常奇怪,之前还毫不拘束,现在倒见他客气起来了,于是她开始报菜名:“烤龙虾、泡椒海参、海蚌粥、海鲜盅。”
店小二听着这菜名,脸上表情变化丰富,他的声音略带歉意:“这位少侠,实在是抱歉,小店里实在弄不来这些海味,况且均山离海极远,就算运得回来,也不新鲜咯。”
河瞳闻言,笑得漫不经心。
“哦这样,那来一份剁椒鱼头便好了,”她想了一会儿,又道:“再来一份芋头糕和韭菜炒扇贝呗。”
店小二走后,河瞳轻飘飘问道:“若我没记错,碧落山并不靠海吧。”
“嗯?”文鲤微微一愣,方才说出的菜名确实熟识,但自有意识起,她却是连见也没有见过,她想了想,该是残留在脑中久远的记忆吧。而碧落山确实不靠海,且吃食主要是以素食为主,也无她方才张口就来的菜名,她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也不紧张,硬是想出一个理由来:“河瞳公子估计想不到如此,我师兄外出游历回来时带了不少好东西,那些海味他给我做过。”
河瞳听罢,若有所思:“你师兄对你可真好。”
“那是自然。”文鲤脸不红心不跳地保持笑容,似乎真有师兄待她好一般。
“你平时在碧落山都吃什么?”河瞳忽然好奇起来。
“吃鱼啊。”
“吃多鱼了可不好,我听说,总是吃鱼,身上会有鱼腥味。”
“胡说八道。”虽然嘴巴在反驳,但文鲤依旧持怀疑态度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眉头越皱越深,抬眼瞪着河瞳:“若是如此,那个人也定会是你,挨过?”
河瞳笑了笑:“没有。”
好不容易菜上来了,文鲤瞧见了一只炖鸡,想起方才河瞳笑话她吃鱼,便想报那一笑之仇,看似随口闲谈,实则早有蓄谋:“我听人说,吃鸡吃多了身上会有鸡粪味。”
“现在这是饭桌上,这些话也就你能说出口。”河瞳脸都黑了,真是感谢自己带了个好头,本是无聊,对方倒好,还跟自己较起劲来。
文鲤笑了笑:“这不是还没有咽入腹中吗?”
随着菜品摆上来,两人开始动筷子,可河瞳想着她的笑容,莫名有些火气。
“我听说,”一听此言,文鲤扒饭的手停顿了一会儿,暗暗地送给河瞳翻了一个大白眼,很快又恢复了扒饭的动作。
“我听说,筷子拿得长嫁得远。”
文鲤:“……”她还是叹了口气,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河瞳:“河瞳公子,你真是我见过最可怜的人了,难道你这一生的时间,都在用来搜集坊间大娘大爷们的闲话吗?实在是屈才,啊不对,不屈才不屈才,天生你材必有用。”
“姑娘谬赞。”
文鲤:“……”
最后在河瞳微妙的笑容中,彼此不再说话,相安无事地吃完了这一餐饭。
夜深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文鲤打开窗户,圆月挂在梢头,月光凉薄,四周一片静谧,这个时候,夜市早已散场,早市尚未开始,最适合作奸犯科,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趴在桌子上已经睡过去的男人,打量了一眼屋子,将他打横抱起丢回了床上。
“麻烦精。”文鲤腹诽道。
她小心翼翼远离了床边,从袖兜里扯出一片黑布,欲要蒙上自己的脸。
“你去哪儿?”河瞳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股埋怨,活像是哪家不被丈夫善待的小媳妇。
“我看看风景。”文鲤僵硬地扭过头后,不料看到了这样一幕:河瞳倚在床上,被子半掩着身子,随意歪着脑袋,墨发披肩,月光衬得他的脸更白,睫毛微微颤抖,眼睛半眯着,而后他缓缓抬起头,眼神竟是如此清澈,却又何其无辜。
文鲤心下一颤,默默转过身去。
“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去,你不在没人保护我。”河瞳的话非常地无赖,文鲤整理好心情才又转头看向他,他已经穿戴整齐,眼睛也还是那一双死鱼眼,仿佛方才见的那一幕从未出现过一般,心头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她内心不禁“嘁”了一声。
文鲤淡淡道:“我去柳府一趟,你不要拖我后腿。”
“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未免太不仗义。”河瞳说得一本正经,文鲤忽然来了些兴致,之前听闻河瞳单枪匹马行走江湖,如今依旧安然无恙,虽然没什么法力,但总有他自己的办法,她有点想把他丢到困境中看看他施展浑身解数的模样。
文鲤看了屋外一眼,去拿桌上的剑。
“你的剑,可有名字?”河瞳走过来,换了个问题。
名字?这个文鲤到没有想过,但似乎每个人的剑都会有名字,大多数修仙门派的法器都有灵性,剑也是如此,铸剑时由主人赋予名字,剑便认了主,人亡则剑失其灵性,思考间,她突然想起“那魔头”的名字。
于是文鲤缓缓道:“乌隐。”
河瞳闻言,脸上倒是风轻云淡,半晌,才开口:“乌隐,你的口味实在是独特。”
“嗯?”文鲤觉得河瞳的断句有些奇怪。
河瞳笑道:“没什么,我想与你一同前去。”
文鲤想了想,他不知此人深浅,带在身边像是未知的危险,方才的兴趣也消散:“还是不必了。”
河瞳看着她:“你此去无非就是为了金凰羽。”
“这与你何干?”
河瞳惊讶:“难道你还想娶柳姑娘?”
文鲤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是!”
“你丝毫没有戒心,别以为你灵力高强,就可以掉以轻心。”河瞳的声音缓缓,却透着冷意。
“你什么意思?”文鲤仿佛受到羞辱,像看傻子似地看着河瞳。
“那我问你,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吗?还敢同我住在一起,表面上看来你是胆气高、不拘小节、与众不同,若是有人知晓你我只是相识的程度,恐怕要被笑话不知廉耻吧,况且,你就那么放心我,在我面前随意地做着自己的决定,就连去柳府也直接告知我,不怕我出卖你?”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像是在用平淡的口吻叙述一件普通的事情,听不出什么情绪。
文鲤抬头,与河瞳对视:“是吗?我并没有把廉耻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你……”河瞳失言,满心不可置信,硬憋着没有表现在脸上,“文鲤,好好说话。”
文鲤心中并非没有波动,她只是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言行,自从看见他开始,那种熟悉感始终没有散去,仿佛与他是老朋友一般,鬼迷心窍地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而方才他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教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段时间,他给的熟悉感紧紧攫住了她的思想,在这个人面前,她险些失了分辨力,这是她的过失,她理应被责骂,但这个人是他就不行。
河瞳见文鲤不做任何回应,只是木讷地站在那儿,他迈着沉稳的步子朝她走去,停下来后,与她只有一步之遥,负手而立:“你一直都这样吗?你对谁都这样吗?”
文鲤疑惑地望着他,她觉得他的话并非只是指眼前的这件事,还有更深的含义在,但她无法深究,又觉得他在克制住自己的怒意,她盯着他的双眸,想要将他看穿,奈何他的眸子仍是像往常一般平静,就像往池子里投入一颗石子,不得半点回应,无波无澜。
一股失落之感,猝不及防直击她的心:“今夜,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谁都一样。”说罢她有意别过脸去回避他的探究。
“……”河瞳仿佛是被文鲤的表情逗笑了一般,笑过后,又正色道:“我害谁都不会害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文鲤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不明所以。
他又好心提醒:“如果你再不走,早市就要开始了。”
文鲤望着他:“若你图谋不轨,我会杀了你。”眼神冰冷刺骨。
河瞳笑了笑:“就说教了你一次,如今就咄咄逼人,看来悟性颇高。”他顿了顿,又道“若有那个时候,我会替你亲手杀了我自己。”
“……”
文鲤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你很喜欢自残吗?喜欢受虐?喜欢那种?”
河瞳瞪了她一眼:“能不能好好说话?”
文鲤一本正经:“有在好好说话。”
河瞳:“……”
“走了,你真是要一起?”文鲤挑眉看他。
“当然。”
经过河瞳指路,文鲤带着他掠过片片屋檐与条条街道后,俩人终于站在柳府不知何处的屋檐上。
文鲤将河瞳放下,环顾四周。
柳府安静得出奇,压抑而沉闷的气息笼罩着整片宅院,连夜虫的叫声也听不到,也无清风,疑惑之下,文鲤握住河瞳的手臂,带他落在院中。
“你想做什么?”河瞳紧跟着文鲤的步伐,悄声说着话。
“你别说话。”文鲤努力嗅着周遭的气息,非常杂,有妖气、人气、鬼气、还有一股异常狂妄的邪气,她本来是被这股邪气吸引而来的,再加上有金凰羽的缘故,想着恢复记忆,便决定来此一探究竟,没想到此地状况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麻烦,不免得头脑发胀,她转头看见身侧的河瞳也皱起眉头,忍不住打了一个主意:“河瞳公子,要不还是……你去参加比武招亲吧。”
“怎么?想要金凰羽?”
文鲤高兴地点了点头。
“想要自己拿去啊。”
文鲤撇了撇嘴,收回退缩的念头,心中疑虑频生,如今这柳府,原本世家大院的庄重之气丝毫全无,倒像是鱼龙混杂的黑市,况且在这么浓郁的诡异气息下,他们还能安然无恙,实在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啊……”
凄厉而绵长的呐喊从深宅中传了出来,这声音里满含着痛苦与挣扎,撕心裂肺。
两人面面相觑,文鲤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