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春死了。
他躺在地上,脖上的血液脏了衣领,双目未瞑,眼腔犹如一潭死水,带着对世间的不甘与决绝,再无动静。
“江有春!江有春!”李无忧蹲下来,用力晃了几下江有春的手臂,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手指忽而有些发抖,脸色惊措一瞬,随而看着行远道人:“死了。”他低下头来阖上江有春的眼睛,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
行远道人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等李无忧站起身来,叶翟说道:“至于越城的事情,还得多劳烦李掌门了,如今江有春已自杀,就连宁师弟也受到牵连,若是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李掌门说一声便是了,因为江有春,您必定认为,此事与岐山派脱不了干系,贫道以性命担保,我岐山派绝无杀人的动机,但为了岐山派的名誉,您若来查,岐山派随时恭候。”
“嗯。”李无忧应了一声,内心轻轻叹了口气。
两派分别后,李无忧带着弟子回了碧山派,行远道人将宁欢与江有春的尸身都带回了岐山派,他们把宁欢葬了,江有春的尸体却一直放着。
深夜,红鬼坐在香火缭绕的新坟前,他手里拿着一根从地上捡来的树枝,敲着宁欢的石碑。
“喂,你还不出来?”红鬼的手仍是没有停下。
周围阴森森一片,凉风几许,红鬼打了一个呵欠,许久无人回应他,心下纳闷:该不会是真死了吧?
红鬼砸砸舌,喃喃自语:“他要是真死了,乌隐能放过我?”他看了一眼土坟堆,撸起袖子,准备要刨坟。
“喂!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红鬼刚抓了两把土,地底便传来了一个声音,他拍掉手上的尘土,往坟头冷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身红衣的宁欢便又重新出现在红鬼眼前,穿戴整齐,全然不同之前那般邋遢,他看起来气色极好,根本不像是受过伤的模样。
红鬼瞪了宁欢一眼。
宁欢挠挠头:“嘿嘿,不小心睡过头了。”随而他松了一口气,“在岐山派的日子,倒是结束了。”
“你瞧你现在,倒是轻松了。”红鬼拍拍宁欢的肩膀,转而叹了一口气,“倒是你师傅,还真是伤心。”
宁欢撇撇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希望在师傅得道成仙后,再次仙魔大战时,我俩不会撞上。”
“走吧。”红鬼催道,“还得去查查司徒修遇刺的事情呢。”
宁欢点头,吹了一声口哨,一只巨大的青鸟从空中盘旋而下,落在两人眼前,宁欢拉着红鬼跃到青鸟的背上,待两人坐稳后,青鸟长鸣一声,飞入夜空中。
墨弋与昭云乘着排骨,花了两日的时间才到达东洲,在进入魔界的领域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却更显阴冷。
魔界之门坐落在一座孤岛上,岛上有一间普通的木屋,木屋前坐着两位寻常百姓打扮的老人。
昭云牵着排骨,与墨弋一同走到木屋前,墨弋先开了口:“两位魔使,吾为天宫中太上老君的仙童,有事前来找魔君,有事相商。”
“仙童?”昭云皱了皱眉头,一脸困惑。
左边的魔使站了起来:“可有錾牌?”
錾牌是神仙进入魔域的请示贴。
“给。”墨弋从袖兜中拿出一张约有手掌一般长、却只有两个手指一般宽的墨蓝水晶,水晶两头雕刻为卷云形状,碧色碎玉嵌在水晶中,形为漂浮的草叶,又有白玉的祥云隐于草叶身后,时隐时现。
魔使看了看,打开了身后的门,请墨弋两人进去。
门后是一片幽蓝的雾镜,两人进入雾镜后,就便是进了魔界的大门,眼界也开阔了起来。
通往魔域的长道两边,各站着一列持着长矛的魔兵,墨弋手持錾牌,与昭云并行,排骨被昭云牵着,两人迈着沉缓的步子,走过长道。而后昭云施了一法,排骨生出双翼,躯体变大,两人跃至排骨的背上坐下。
排骨挥挥双翅,往最高的宫殿飞去。
“他会答应救人吗?”越来越接近乌隐的宫殿,昭云就愈加局促不安。
墨弋沉默地低下头:“或许。”
“我们与他交过手,他怎么会放过我们?”昭云又叹了一口气,“前途兄收养了我四年,救不下他,始终难安。”
“你怎么好意思喊他做兄长?你这年龄,都可以做他的祖师爷了。”墨弋抬头看着昭云,一脸嘲讽。
“有什么不好意思?”昭云无奈苦笑,忽然他听到一阵响亮整齐的喊号声,不由得警惕起来,往四下望去,“什么声音?”
“嗯?”墨弋挑眉看他。
“你仔细听。”昭云表情认真。
墨弋凑到昭云身边,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声音。
“排骨,慢点。”昭云焦急地唤道,这个声音使他心生困惑,他不得不确认,到底是不是他心中所想。
昭云往下探出头,瞪大了眼睛,他指着下方:“是练兵……”
“练兵?”墨弋锁紧了眉头,也往下看去,脸色瞬间僵住了。
“他们真的要再次攻打仙界?”昭云缓了一口气,瘫坐下来,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难道魔界真的又要出手了吗?”墨弋转过头去,看向宫殿的方向。
“此去是否就是九死一生?”昭云也同样望着宫殿,“实在是对不住前途兄了。”
“总会有希望的,”墨弋顿了顿,“晋楚说过,乌隐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他不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但愿如此,我们还有一线希望。”
昭云点头:“嗯。”
排骨在昭云的指挥下,加快了速度。
约摸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尘嚣殿门前,向看守的魔使求见了魔王乌隐。
两人站在殿门前等候,昭云脸上焦虑完全显露出来,墨弋则是平静地望向尘嚣殿,一言不发。
“两位仙君,吾王有请。”一位魔使很快出来传了话。
墨弋与昭云相视了一眼,皆为迷茫,他们本以为乌隐会拒绝他们的求见,但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就应承了。
又有另一位魔使牵过昭云手中的排骨,方才传话的魔使便带着两人入了尘嚣殿。
两人入殿后,便看到乌隐正站在一张悬挂在大殿半空的地图前,若有所思。
“属下拜见吾王。”魔使行了跪拜之礼后,道:“两位仙君已经来了。”他又看向墨弋两人,“还不快行礼?”
墨弋与昭云只微微点了点头。
魔使正欲说些什么,河瞳便转过身来,抬起手掌来:“不必了。”他看向魔使,“你先下去吧。”
魔使站了起来:“属下告退。”
墨弋与昭云不知道这乌隐要搞什么鬼,神色一直紧绷着。
河瞳看着两人,一下子便识破了他们的真身,扶桑琴和龙吟笛,也是伤过他的人……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竟然会来找他,难不成是文鲤那边出了什么事?
“有何事?”河瞳端正了声音。
昭云看着河瞳的金色面具:“魔君,幻魔对我的朋友下了水月之毒,且这毒只有冰魔才能彻底解开。”
河瞳脸色一变,忍不住担心是文鲤受伤,赶忙问道:“是谁中了毒?”
昭云答道:“是本仙君在淮京的恩人及朋友,叫程万里。”
闻言,河瞳松下了一口气,他道:“你们遇到了沉浸?”
“嗯。”墨弋接道,“仙魔两界已签订和约,现已修好千年之余,这幻魔所做之事,也可是因魔君指意?”
昭云看了墨弋一眼,生怕乌隐一生气就谈不拢了。
突然被指责,河瞳心中虽大有不快:“吾怎会如此?沉浸早已被逐出魔界,入了夜生门。”
“夜生门?”昭云困惑,这夜生门倒是挺晋楚几人提起过,可是为何要针对他们?
“本仙君方才不知情,多有得罪。”墨弋微微低下头。
“无妨”还有笑了几声,问了一句:“你们此时住在何处?”
“淮京同福客栈。”虽然不知道乌隐为什么会问,但墨弋还是答了。
河瞳转过身去,手指轻轻叩响面具:“你们先回去,吾会通知冰女过去。”
“可是……”昭云仍旧不放心。
“不信任吾?”河瞳转回去,看着昭云,“或者你们等冰女回来,与她一同前去。”
墨弋道:“魔君不要介怀,朋友出事,我们都很着急。”
河瞳撇撇嘴:“毕竟我们在千年前交过手,不信任也是正常之事。”
昭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魔君说笑了,千年前是战争,两军交锋,如今又已签订和约,你我私下也并无嫌隙。”
河瞳轻轻笑了笑。
“敢问魔君,冰女此时在何处?”昭云又追问了一句。
河瞳笑道:“吾也不清楚,兴许是去哪玩了。”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吾令人知会她,她直接过去便可,也省了回魔域的时间。”
墨弋斟酌了一番,直觉晋楚对乌隐的看法是对的,他轻轻拉了一下昭云的衣袖,用眼神与他交流:“办妥了。”
昭云微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墨弋向河瞳抱了一拳:“多谢魔君,我们先告辞了。”
河瞳点点头,目送两人出了尘嚣殿后,走了几步,坐到阶梯上,他用灵力将殿门阖上,伸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对清亮的眸子:“她现在一定也很着急吧?”他笑了笑,左手捂住心口,有点痛。
他将面具放在台阶上,从怀中拿出笛子,吹响了它。
不一会儿,连贞便出现在他眼前。
“吾王。”连贞站好后,恭恭敬敬给河瞳拘了一躬。
“坐。”河瞳指指他身边的台阶。
连贞干笑两声,走向前去,坐了下来:“找属下何事?”
“连贞,吾想去看看她。”河瞳低下头,闭上双眸,轻轻呼出一口气。
“吾王,这几日魔域没什么大事,您可以去几日。”连贞只觉得好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那文鲤姑娘……您确定不与她说清楚?”
河瞳摇摇头:“是吾的错。”
连贞:“……”
而后,河瞳向连贞说起了方才墨弋与昭云来找他的事情,并让连贞与冰女说一声。
“吾王,宁欢来信说,江有春已经自杀,而江有春与越城听信之人就是兔妖游月,且越城似乎背后还有别的人。”连贞向河瞳汇报了商州的案子。
河瞳笑道:“吾亲自去看看,这帮人要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