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鲤回到客栈门口,发现晋楚与游月仍然在一楼大堂等她,她擦干净泪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走过去:“我们上去说。”
晋楚望了眼文鲤后头,不见河瞳身影:“阿瞳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文鲤声音淡淡:“他回去了。”
晋楚叹了一句:“看来他的确很忙,来此都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文鲤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眼圈盈润,她忍了一口气:“不说他了。”
晋楚瞧着文鲤的表情,看起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再继续方才那个话题,猜想着河瞳是不是惹到了她哪里,她才这般怏怏不乐。
“那上去说吧。”晋楚道。
见文鲤晋楚两人上了楼梯,游月也跟上,她盯着文鲤的后脑勺,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意。
进屋后,文鲤给他们倒了茶。
文鲤坐了下来:“你先前所说的,望月谷没了,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地方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游月摇摇头,脸色稍显憔悴:“死了,都死完了……”
“怎么会?”文鲤心头一震,捂着心口,“我离开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游月饮了一口茶:“在半年前,也就是你走之后不久,岐山派的大护法江有春杀了望月谷所有人,是她们护着我,我才逃过了这一劫,从此颠沛流离,我别无所求,我只想为我死去的朋友、家人报仇雪恨。”
游月哭了,一脸悲痛与愤恨,眼里透着冷峻的光,她说出此番话,绝无半点矫揉造作,而是完完全全带着一股绝望的恨。
“半年前?”文鲤很是惊讶,那么河瞳的下属在执行任务时看到游月流离在外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愤愤道,“怎么又是江有春?”虽然此时文鲤不愿意想起河瞳这个人,但他在柳树下所说的话却不能不在意,这游月可是江有春的主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骗她?就连湖眠也说过,越城曾经同一与游月相似的女子有关系,而越城又与江有春勾结,这么说来,游月似乎疑点更多,虽然她与木氏夫妇相处时间比游月短,但似乎感情更深一些,游月于她有帮扶之恩,但两年里与她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感情不深不浅,若不是木随知放过她的命,她也没机会遇到游月……
“江有春,他在前段时间,自杀身亡了。”文鲤最终还是选择站在木氏夫妇的立场,今日的游月,她总觉得哪里都怪怪的。
“这……怎么可能呢?”游月略有迟疑,她的表情不像是知道敌人身亡后不可置信的痛快感,而是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恼怒,还有惋惜,连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吞吞吐吐:“怎么可能?他、他怎么……能死?我的、我的……仇,岐山派……”
文鲤看着游月的表情,内心忖度:不像,不像是仇人的样子。
晋楚望向文鲤,眼中带惑: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文鲤这时拍了拍游月的后背,以表安慰,:“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太拘泥与仇恨,对你未必是一件好事。”
游月如遭雷击,很冷漠地看着文鲤:“如果有一天,你很重要的人被杀害了,你也会疯掉,江有春是死了,可岐山派还活着。”她诡异一笑,又迅速收敛起来。
文鲤怔然,只听游月继续冷笑:“如果眼前的这位公子被杀害,你真的不会为他报仇吗?”她指了一下晋楚。
文鲤抬眼与晋楚对视一眼,遂又低下头去,不愿意多说,这种事情难以预见,她也从来不去想这些,只是无法理解游月最后的话:“这关岐山派什么事?”
游月站起来:“岐山派的每一个人都是罪人,既然你与我无法共情,我也没什么理由要留在这里了,告辞。”她恢复了虚假的温和笑容,转身离开了房间。
文鲤想追了出去,却发现打不开门,似乎被落了锁,她用力拍了了几下,一边大声喊着“游月”,无人响应。她心下一急,转头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只见空气中有一堵金色的光墙。
她伸手触碰,竟发现灵力似乎被吸进去,赶紧抽手离开了那堵光墙,空气中残留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千瞻!”晋楚见文鲤如此,连忙上前来查看,“有无大碍?”
文鲤轻揉着手背:“无事。”随而她叹了一口气,今日之事,一桩接着一桩,压得她心里难受。
“被困住了……”文鲤顿感无力,坐回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她顺了顺气,心中万千思绪,却理不出一个头来,她望出窗外,突然就红了眼眶。
河瞳期瞒她,游月也在利用她。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可笑的蠢货,满心欢喜地迎接抽在身上的鞭子,还浑然不觉,殊不知,对方是如何一边笑话她一边继续拿她来谋划下一步。
“千瞻,你真的没事?”晋楚走过来,“这个结界,或许能破,不必担心。”
文鲤无奈苦笑,她并不是在担心这个,她抬眼看向晋楚,见他眉眼带忧,不免得心生愧疚,闭上眼睛,猛舒了一口气,试图将状态调整回来。
“咚咚咚”
巨大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晋楚公子!晋楚公子!”
文鲤与晋楚面面相觑,这竟然是,苏彻的声音。
“不要靠近这里!”晋楚焦急大喊。
语必,晋楚立即合起手掌交叉,食指中指竖起,闭上双眼,嘴中念念有词,额间很快渗出汗滴,文鲤看了一眼,右掌掌心运起一股灵力,轻轻将手覆到晋楚的后背,掌间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到他的身上。
晋楚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他猛地睁开眼睛,手指指向门口:“破。”
门口处,只听得一阵闷响,一股力量向晋楚的方向冲来,晋楚毫不犹豫地将文鲤推到一边,那股力量便击中了晋楚的腹部,他神色一僵,吐出一口血来。
文鲤赶紧上去扶住晋楚:“你怎么样?”
晋楚摆摆手,文鲤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正要给他治疗,没想到晋楚再一次拒绝了她,只用左手轻轻擦拭了嘴角,右手却指着门口:“开、开门。”
“可是……”文鲤看着晋楚,颇为不放心。
晋楚笑了笑:“无碍。”
文鲤轻叹了一口气,走向门口,轻而易举地就能将门打开,见一身粗布短衣的苏彻正佝偻着背,一脸焦略地站在门口。
“老伯?”文鲤将苏彻邀进屋里,关好门后问他,“您怎么在这里?”
苏彻本想回答文鲤的话,抬眼就看见一脸憔悴的晋楚,连忙走过去:“阿然……不对,是老夫老糊涂了,晋楚公子,你怎么受伤了?”
“小生无事,老伯莫要担心。”晋楚换了一个姿势,“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鲤在一旁已经倒好一杯茶:“老伯,您先坐。”
“诶、诶,好。”苏彻边应着,坐在晋楚的身边,与晋楚面对面看着。
苏彻喝了一口茶:“老夫今日拿些干货出来卖,这不,就赶巧看见文鲤姑娘了,”他看了一眼文鲤,“老夫寻思着来与你们打个招呼,奈何文鲤姑娘跑得太快了,老夫只好一路跟着过来,才到客栈门口,就见你们上了楼,老夫又怕打扰了你们,便在下头坐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上来瞧瞧,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夫看见你们的客房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鲜艳的女子,手中还拿着一团白色的毛线,而这球确是没碰着手心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老夫也看得不太清……”
“沉浸?”文鲤皱了皱眉头。
晋楚也很疑惑,忙问苏彻:“您看清楚了?确实是手上悬着一个绸团?”
苏彻连连点头:“那女子看着就不像是淮京人。”
“后来呢?”文鲤继续追问了一句。
苏彻又喝了一口茶:“后来,就看见与你们一起的那位女娃娃出来了,在门口贴上了什么,还与那门外之人交谈了几句,而后就一起离开了……她们可是,凭空消失了。”他久久不能从这个场面中回过神来。
文鲤道:“于是您就在她们走后,来敲了门?”
苏彻点了点头。
文鲤万万没有想到,这游月竟然与沉浸相识,她笑着看向了苏彻:“多谢老伯,否则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何来一谢之说?”苏彻倒是摸不清头脑。
晋楚笑笑:“无事,您快回去,别让阿婉……大娘在家等急了。”话说出口,晋楚恍然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而苏彻却是面色一变:“你、你如何得知,内人的闺名?”他眼中似乎燃起了一抹光:“你是阿然吗?”
晋楚仍是面不改色:“那天大娘说了,您是苏大将军,如今归隐,小生不过是听人提起,随口问了一句,也才知大娘是何许人也,此名与她,甚是相符。”
苏彻凑近晋楚,仔细端详对方的脸:“不可能,你就是阿然。”
“老伯,您真的想歪了。”晋楚低下头,抿了一口茶。
“你出事之后,我带着整个军队的人到关口搜了整整一个月,也找不到你的尸骸,又去临近的寺庙替你祈福,他们都说,心诚则灵,我一直相信你不会出事,现在我看到你还活着,我就知道,,像你这般优秀的人,上天总会眷顾你。”苏彻眼中含泪,一手抓着晋楚的手。
文鲤在一旁看着,有些不明所以,晋楚之前,真的来过淮京吗?
晋楚道:“老伯,你先回去,小生……”
苏彻隐隐有些发怒:“邢然!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看看刚才那些人,定是要对你们不利,难道这一次,你还要自己一个人往前冲吗?”
晋楚在这时脾气也犟,腾地站起来:“苏将军!请您不要再执迷于过去了,邢将军见你这样子,泉下又怎么肯安心呢?如果我真的是邢将军,我怎么可能还会站在这里?”
苏彻愣了愣:“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晋楚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邢将军还在世,他就不会变老吗?”
苏彻哑口无言,而后他摆摆手,颓然地笑了几声:“是我老糊涂了,晋楚公子,失礼了。”
“千瞻,替我送一下苏老伯吧。”晋楚低下头,扶着桌子坐下。
“嗯。苏老伯,这边请。”
苏彻再次依依不舍地看了晋楚一眼,方才跟着文鲤一起出了门。
文鲤送走苏彻后,一脸困惑地看着晋楚,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别这样看着我。”晋楚无奈笑了一声,“行吧,我告诉你。”
“嗯。”文鲤坐了下来。
“大概是六十年前,我还在满月坞,那时被狸猫妖供奉在神龛中,醒过一次,便四处游玩,去了一趟淮京,赶上征兵,头脑一热就参了军,去了边疆后,认识了苏彻,我俩一直并肩作战,在十年时间里,从小兵小卒混到了将军,匈奴猖狂狡猾,在最后一役,本以为打败对方时,没想到对方偏离了火药包围圈,于是我就冲过去将他们引入包围圈,和他们一起被火药炸死了。”
晋楚全然不当一回事,一脸笑意,浑然不知他的做法有多荒唐,有多让人生气。
文鲤睥睨着晋楚:“怪不得苏老伯会愧疚一辈子。”
晋楚不赞同:“我不会死,但他们会,而我作为将领,诱惑比一万个兵卒都大,他们还很年轻,有家、有思念的姑娘,有未完成的夙愿,苦战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可以随军归故里,哪里能让他们再冒险呢?每一个人,我都不舍得让他们上前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