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里心中“咯噔”一声,凭他二十几年来的人生经验,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这并非小生画的。”他偷偷瞥了一眼文鲤,又迅速扭过头去,仰头望天。
“这当然不是程前途所画。”隔壁的狗娃凑了过来,靠在程万里的肩膀上,笑嘻嘻地朝他吹了一下口哨。
程万里眉毛微蹙,他看向狗娃,只见他已经指着那幅画说道:“一看就是昭云画的,我猜得没错吧?”这狗娃还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己,十分地不识趣。
程万里心里突突了两下,汗水已经渗出额头,思绪早已九曲十八弯,这昭云是自己四年前从马路边捡回来的,不会遇上什么仇家了吧?
“昭云?”首先说话的人是墨弋,“他现在人在哪里?”
“能否带我们去见见他?”文鲤接了话。
晋楚虽没有说话,却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程万里。
程万里见三人一副迫切的模样,又并非是凶神恶煞的,想来也不是仇家,既然不是仇家,那么一定就是熟人了,既然如此……
“不能。”程万里将画轴卷好,还板起脸来,“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贵公子,怎么可能对我们这些穷酸秀才感兴趣?”
“那这幅画,我买下了。”墨弋走上前一步。
程万里眼珠子转了转:“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狗娃惊讶地看着程万里,这不就是坑钱嘛?本着良心,狗蛋欲要再次说话,但被程万里凶神恶煞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哦。”墨弋从钱袋中拿出一两银子交给程万里,“给我吧。”
程万里见到银子,双眼都在闪着金光,他接过银子,用牙齿咬了咬,再用袖子擦掉银子上的口水,小心翼翼地放好,笑得眼睛鼻子都要挤在一块了:“小生这就带你们去见昭云。”
狗娃:“……”这小子一两银子就把昭云给卖了。
“有劳阁下了。”晋楚笑道。
程万里收拾好东西,将字画装在背篓中,旁边的狗娃见了,也收拾着东西,欲要与程万里一同回去。
文鲤三人跟在程万里与狗娃身后,五人一起走,颇有浩浩荡荡之势。
几人在闲谈中,互通了姓名,又得知这狗娃名叫程旭,字子朝,与程万里同村,从小是邻居,两人在五年前中了秀才后,便举家搬迁到淮京了。
很快走到了程万里的家门口,程旭与他们拜别,回了自己的家中,文鲤疑惑地望着眼前,心下琢磨:这屋子比在灵境中的还要好很多,难道真的是能力出错了?她看着晋楚与墨弋,发现他们的眼中同样疑惑。
程万里搓搓手:“眼前便是寒舍了,不过我先说好了,不许对我娘无礼。”
晋楚笑道:“那自然是不会。”
程万里笑了笑,推开院门的栅栏,喊道:“娘!孩儿回来了。”
屋中未有人应答,程万里笑笑:“兴许她出门了,诸位进来吧。”
程万里放好东西后,拿了一把饲料,与馊食搅拌在一起,拿到院中的鸡舍里:“咕咕咕,开饭喽!”他舀水净手后,才将文鲤三人带到昭云的房门口。
“大嘴怪!有人找你!”程万里敲了三下昭云的房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懒散至极的声音。
“你别让人给等久了。”程万里催促他,至少他还是要尊重一下那一两银子的价值。
不一会儿,一位头顶凌乱长发身着白色睡衣的男子拉开了房门,极其不耐烦地看着程万里。
此人便是龙吟笛,昭云。
“昭云?”文鲤轻轻地喊了一声。
昭云闻言,如五雷轰顶般,猛地转头看向文鲤,随后看到了晋楚与墨弋,眼神带着一丝惊恐。
“砰!”
昭云把门给关上了,还拉上了插锁。
文鲤一头雾水。
程万里像是习惯了一般:“再等会儿吧。”说着又朝昭云的房门锤了两下:“你磨叽什么呢?”
“你为什么叫他大嘴怪?”文鲤笑着问程万里。
程万里转头看向文鲤,用双手的的食指勾住两边嘴角,往外拉,一边说道:“你看,像不像昭云?”
文鲤“哦”了一声:“还挺像的。”
程万里放下手,砸吧着嘴巴:“他不笑还好,一笑,小生就觉得,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文鲤:“……”
昭云松了一口气,他拍拍胸脯,在房中高兴地蹦跶了好几下,随后慢慢冷静下来,咳咳了两声,走到镜子前,不徐不疾地梳好头发,拿出许久不用的翡翠玉冠,将墨发束了起来,又摇身一变,一套稍显华丽的衣裳着在他身上。
他的个子不高,脸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剑眉下一对丹凤眼,大嘴巴咧开来,笑容如春风拂面,他身姿挺拔,英气焕发,内里着一件白绫上袄,外着一件黛青色几何暗纹大袖衫,下着一件暗绿色金轮纹锦裳,脚蹬丝履,腰间环佩叮咛,烨然若神人。
昭云对着镜子转了一圈,确认穿着不随意邋遢后,喃喃道:“本来就是仙人。”他看了一眼屋内,自是干净整洁,“本仙君今日除了贪睡些,倒也没别的什么可诟病的了。”
昭云再次打开房门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程万里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验证几次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文鲤三人,如同习惯了一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昭云。
晋楚笑了两声,是极其开朗的笑声,而后他道:“昭云还是那么朝气蓬勃。”
昭云笑笑,没有出声,他竟然有一点点紧张,他故意咳了两声:“方才那些,你们什么也没有见着!”
程万里只觉得眼前的昭云金光闪闪,一直摸着昭云的衣裳欣赏。
昭云低下头去,皱了皱眉:“前途兄,大娘让你去买的鱼买了没?”
程万里讪讪地松开了手:“哦……”他随而走出门去,时不时回头望了几眼,颇为不舍昭云身上的锦绣华裳。
见程万里走了,昭云整个人便蔫了,他抱住眼前的文鲤,带着哭腔轻嚎道:“呜呜呜,本仙君等了这么久,都没有遇到一个神仙,日夜煎熬,还以为你们真的陨灭了,呜呜呜……”
文鲤听着昭云的哭喊,突然涌现出一丝心酸,只不过,她现在并没有心情想这些,她现在,快要被昭云勒死了。
“咳咳!松开……”文鲤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昭云闻言,立即松开文鲤,尴尬地笑了两声,见文鲤抚着喉咙,他带着歉意:“千瞻你还好吧?”
文鲤抬眸,瞪了他一眼。
昭云撇了撇嘴,欲去抱墨弋,墨弋抬起手来,抓住昭云的一只手,将其放下。
昭云转而看向晋楚,祈求安慰,晋楚朝他温和一笑,将手覆在昭云的头上:“我们来接你了。”
昭云点点头,眼中灿若星河:“嗯。”
一旁的墨弋愣了愣,低头轻笑。
昭云将他们邀进屋内:“随意坐。”
文鲤进屋后,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环视了一眼不大的房间,却是一尘不染,物什摆放井然有序,看上去就令人感到舒服。
“若是你们早来一些时日,那个茅草屋可容不下那么多人。”昭云给三人各斟了一杯茶。
“哦?茅草屋?”文鲤有些惊讶,她当初在灵境中看到的就是茅草屋。
昭云点头,坐在墨弋身侧:“没错,不久前,前途兄刚搬了家。”
“什么时候搬的?”文鲤继续问道。
昭云用右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下巴:“约摸半个月前吧,原本这座房子死过几个人,被视为凶宅,但程大娘不怕,手头也有一些积蓄,就将这房子给买下来了,半个月前就搬进来了。”
晋楚笑道:“原来如此,先前用觅火印寻人,指的是淮京的茅草屋,我与千瞻墨弋寻了许久,都找不着你,甚是奇怪,没想到却是搬家了。”
昭云嘿嘿一笑:“这倒是不巧了。”他看了一眼安静的墨弋,笑道:“墨弋可真闷。”
晋楚也看着墨弋:“墨弋只是喜好安静。”
昭云不开心:“嫌我吵啰?”
墨弋温和一笑:“若是嫌你吵,我早就把你丢出去了。”温和中带着一把刀刃。
文鲤三人将一路来发生的事告知昭云,特别是夜生门与魔界、妖界之事。
昭云听完,笑道:“想不到千年之后,本仙君还能看到魔界的混乱。”
“啪嗒!”
程万里刚买完鱼回来,见到昭云把这几个人都请进屋中,只觉下巴都要吓脱臼了,这人素来喜好洁静,从不让人踏入房中一步,这次居然一下子让这么多人进去?在门口才站了一会儿,就听到了昭云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什么千年?什么本仙君?什么魔界?这都什么玩意儿?
惊得他手里的大鱼都掉地上了。
“啊!程前途!”昭云尖叫着站起来,迅速奔至程万里面前,指着那条鱼,痛心疾首道:“快快!捡起来!”他的手有一丝地颤抖。
程万里低头看地上的鱼,意识到了些什么,在昭云发火前迅速捡起鱼拔腿就跑。
“回来!把这鱼腥味弄掉!”昭云捏起鼻子,望着程万里飞奔的身影。
文鲤在后头听得头皮发麻,她走过来,看着门口的一小滩水印,心里不住地摇摇头,捏了一道口诀,将其清除掉。
晋楚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昭云还是这么洒脱。”
墨弋:“……”
文鲤回头:“???”晋楚真的明白洒脱的含义吗?
回想起来,文鲤还是能够明白晋楚钟爱昭云的原因,晋楚是七大神器中最年长的人,虽为神仙,却带着多数凡人年老时的特征:喜欢
闹腾的孩子。
文鲤自己倒是规规矩矩,连兰庭这么小的孩子也乖巧懂事,迟冰喜静、墨弋闷,而昭云与淳姝,反倒是相当的活泼,昭云能闹腾,想着法儿地捉弄人,为人不拘小节,晋楚认为他身上有着最宝贵的孩子气,还认为昭云是一个洒脱不羁之人,反观淳姝,她顶多是孩子的淘气,还时常闯祸,也多数是晋楚替背的黑锅。
晋楚可真像一位老爷爷。
“这个程前途,总是冒冒失失的。”昭云又哼了一句。
“我说昭云,你怎么住在人家家里,还嫌这嫌那的呢?”文鲤打量着昭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昭云的神色缓了些,委屈道:“我可是交了租金的。”他突然睁大眼睛:“千瞻,你可别被程前途那厮的表象给蒙骗了!”
文鲤皱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