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冷哼道:“程前途可是拿我的画去买的,才卖得那么几个钱,实在是有损本仙君的威严,三年前他去参加科举,不知道是什么心理,没来得及临阵脱逃,就交了白卷,害程大娘如此操持,他当初可是以全乡第一考上了秀才,这会儿竟然愿意去卖字画也不愿意参加科举,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他插着腰,盯着程万里落荒而逃的方向。
“或许是有难言之隐吧。”文鲤也猜不出这程万里走的是什么道。
“啧啧,千瞻,什么难言之隐?”昭云眯起眼睛,乐道:“你把他想得太高尚了,我觉得你倒是能与蠢字相媲美,让我有点想笑哈哈哈哈……”
文鲤气得揪住了昭云的耳朵,笑道:“若是有人把你想得太好,我们也会笑个半死。”
“松、松、松、松开我。”昭云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眦着牙,直喊疼。
文鲤没理他,看着昭云喊疼,活像一个泼妇。
“墨弋!救我!”昭云向远处发出了求救信号。
墨弋斟酌了一会儿,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千瞻,放过他吧。”
文鲤看了墨弋一眼,松开手:“看在墨弋的份上,饶过你这一次,若是下次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拉上墨弋一起整你。”
昭云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耳,蹭到墨弋的身边:“千瞻怎么这么凶神恶煞?定是被你们惯坏了。”
晋楚站出来,摆摆手:“这绝对不是我们惯的,是另有其人。”
昭云的听觉极其敏感,嗅到晋楚的话中有一丝端倪:“另有其人?”他眯起眼睛看向文鲤:“什么人?”
墨弋也有些疑惑,同样看向文鲤:“是何人?”
昭云听了墨弋的话,眼珠子高兴地转动着,眼睛弯成月牙,他扬起下巴看着文鲤:“瞧见没有?墨弋可是站在我这边!”
谁知墨弋闻言,往右边移了两步,昭云的右肘与墨弋的左肘似隔着银河般遥遥相望。
昭云弓着背,幽怨地看着墨弋:“……”
文鲤却看着晋楚,一时无言,反倒叫她勾出一抹忧思来:他在哪儿?他过得如何?
这些想法突然蹦出,文鲤猛地摇头:不可能在担心他!我的脾气也定不是他惯的……
“千瞻!”昭云已行至文鲤面前,双眼露出探寻的精光:“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没想什么。”文鲤随意应付了句。
但她脸红了。
“千瞻,给本仙君老实点。”昭云继续盯着文鲤。
文鲤:“?”她抬头,给了昭云一个更凶的眼神。
昭云讪讪笑了几声,火速离开文鲤身旁。
“大嘴怪!”
已经放好鱼的程万里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见几人都还站着,壮了壮胆子,一脚踏入了昭云的房间。
昭云立即皱了眉,指着程万里的脚:“你!”他对着空气翻了一个白眼:“算了吧,何事啊?”
程万里环手抱于胸前,带着温和的笑容围着昭云转了一圈,最后走到昭云面前:“既然你快要走了,这赡养费,总得交吧。”
昭云听完,脸都青了,他走到程万里跟前,个子不及程万里高,还需微微仰头,才能与程万里对视:“你这是巴不得我走是吧?你这每日的饭钱,还不是本公子付的?若是没有本公子在,你早就揭不开锅了!”
程万里退后了一步:“若是没有你,我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而你给的银钱,我也照样能赚到,而有你呢?整天就知道使唤人,我好歹是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却把我当成你的仆从对待,规矩还如此之多,别忘了,赖着在我程家不走的可是你!”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昭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昭云捉住程万里的手臂将他拽过来,程万里猛地睁开眼睛,不得不与昭云对视。
昭云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你才疯!”程万里抹了一下鼻子,“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疯了就乱咬人吗?呸!不是!我没乱咬人!”
文鲤走到墨弋身旁,一头雾水望着眼前水火不融的架势。
昭云往身后看了一眼:“晋楚兄,你带他们先走吧,明日我得了空,便去寻你。”
“哟!这位仁兄,你可得立刻将他带走啊!”程万里冷嘲热讽了一句。
文鲤三人见昭云的态度如此强硬,只好先走了,墨弋走了门口时,不放心地看了昭云一眼,随后消失在昭云的视线中。
“你什么意思?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昭云盯着程万里。
“用不着您管。”程万里的眼神忽有闪烁,拂了一下衣袖,再次跑出昭云的房间。
用晚饭时,程大娘看着程万里与昭云的表情都不大对劲,只闷头扒饭,她放下碗筷:“你们怎么都不吃菜啊?”她重新举起筷箸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程万里的碗中,又因为知晓昭云的习惯,昭云素来不喜他人夹菜予自己,便将装有鱼肉的碟子与昭云面前的青菜对调了过来,“昭云吃些肉啊。”
昭云点头,从盘中夹了一小块鱼肉。
两人平日里素来吵嘴,互相嫌弃,今日的安静,使得程大娘有些不安,在不安的寂静中,三人沉默地用完了晚饭。
是夜,皓月当空,星点疏稀。
程万里睡不着觉,只觉心闷,他打开门,忽而觉得阴风阵阵,回屋多拿了一件衣袍披上,阖上房门后,他往昭云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含着一丝不舍,遂而他又别过头去,直接走去前院中。
院子不大,左边是鸡舍,右边是菜地,菜地的另一头,有一口水井,井绳与木桶搁在边上,木桶中在装满水,水波粼粼,映着月色,闪着微光。
但井边似乎还有些什么东西,程万里胆子虽小,但此时好奇心又重,他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看清了井边的光景:井沿上竟然坐着个人!
程万里咽下一道口水,轻抚着心口,壮着胆子继续看向井边,那人看起来是个女子,她挽着螺髻,发上簪有几对金步摇,双耳挂着一对水晶圆珠环子,着一身血牙色的衣裳,手如柔荑,正在拨弄着木桶中的水。
“这位姑娘?”程万里试着喊了一句。
那女子听闻程万里的叫唤声,唇角微微上扬。
“姑娘?”程万里走近一步,再次唤了一声。
那女子停住拨水的动作,手指从水中露了出来,她抖了抖沾在手指中的水滴,水滴落入木桶中,泛起几阵涟漪,她将手放在腿上,缓缓转过头去:“何事?”
那声音飘渺勾人,使得程万里不受控制地走近那女子。
女子明艳动人,程万里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阴凉,脚僵在原地难以动弹。
女子转过头去,不再理会程万里,她用左手撩起右手的衣袖,重新将手放入木桶中,轻声道:“你吵到我,洗东西了。”
程万里闻言,低头去看桶中之物,只见有一团黑色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他只干站着,竟未敢多问一句话,连“这是什么”都不敢问出口,他怕。
许久,女子从中将桶中之物拿了出来,女子站了起来,用手举着那团黑色的东西,递到程万里眼前。
程万里看见女子从木桶中取出这东西时,便只觉得心里不大舒畅,如今,这女子又将此物举着放在自己眼前,他盯着那团东西看,眼睛瞪大,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这竟然是一只黑猫。
这是一只死掉了的、浑身湿漉漉的黑猫。
女子露出半截白玉般的手臂,这白更显得这只猫的暗黑,黑猫的脖子看起来软乎乎的,脑袋耷拉着,垂在女子的指尖下,身子又细又长,尾巴紧紧贴在女子的湿润的手臂上。
程万里胃中直犯恶心,但此时只能强忍着,他牙齿已经在打颤,眼前的黑猫,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像睡着了,但整只猫散发出来的就是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死亡的味道。
程万里不敢看那位女子,他想起方才这女子说,他在洗东西,且木桶中的水依旧清澈,眼前这只猫,分明是被活活溺死的,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那女子将视线从黑猫中移开,看着程万里,笑容纯粹:“程公子你看,它好可爱。”
程万里的眼睛逐渐变大,牙齿吃力地互顶着。
“你摸一摸它。”
程万里心中猛地一惊,牙齿已经发出“哒哒哒哒”的碰撞声,他的承受能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剧烈地摇晃着头颅:“不、不要、不要、不!”
程万里喊出来后,只觉心中舒服了不少,他弯着腰,双手抓住两边膝盖上方,眼神迷茫,嘴巴张开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颊淌着汗水,像是刚完成一场激烈的搏斗般筋疲力竭。
那女子还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低着头,看着吓坏了的程万里。
程万里抬起头来,对上女子的笑靥,站起身来,欲要拔腿就跑,女子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拉住了程万里的手臂,又极其迅速地将手移到他的脸上,将他的嘴巴捏开。
女子右手托着黑猫,试图将黑猫的尸体往程万里的嘴巴送。
程万里拼命挣扎,但此时他的手脚,是真的动不了了,只能摇头,使出极大的力气让牙关紧闭着。
“很快就会过去的。”女子的眼睛含着温柔的笑,在凄凉的夜色中,添上几缕苍白,在程万里的眼里,她就是魔鬼。
程万里想喊,想说话,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猫的脑袋逐渐靠近自己的嘴唇。
冰凉毛绒的的猫耳最先碰到程万里的嘴唇,而后触碰到门牙,这种感觉令他作呕,而此时也只能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让黑猫进入到喉中,他几近昏厥。
程万里紧闭着眼睛,等待着死亡,心中带着一丝遗憾。
可是许久,未见动静,他的惊恐,使他未曾发觉,那女子已经离开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听到昭云的声音,程万里突然睁开双眼,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菜地外边,只有穿着单衣的昭云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