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墨弋站起来,拂了拂衣袖,走到晋楚对面,坐了下来。
晋楚给墨弋斟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他道:“昨夜我们去了义庄。”
文鲤接道:“现在还早,消息看来还未传回来。”
墨弋一头雾水:“发生了何事?”
文鲤笑笑,将昨夜里发生的事告知了墨弋。
“义庄里果真藏着死尸?”墨弋的脸色有些发白,“有活人的气息?会不会只是那位袁老的?”
文鲤摇头:“不是,活人的气息并不微弱。”
晋楚道:“你可知道袁老的什么事?”
墨弋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这个我不大了解,只知道他们袁家世代守着义庄,先前义庄出了事后,袁老死活不肯离开义庄,不知道在坚持着什么。”
“会不会是在等着谁回来?”文鲤好奇。
“这个我可说不准,”墨弋叹了口气,“我听闻珍娘说过,袁老似乎是有两个个孙女的,只不过在十几年前接连死去,如今只剩袁老孤身一人。”
“孙女?”文鲤眉头拧成一股,想起了昨夜里袁老的话,如若袁老口中的“她”指的就是他的孙女,那么这个孙女看起来并不待好袁老。
墨弋回道:“具体情况我并不知晓。”
“诶,千瞻,”晋楚这时看向文鲤,“你昨夜所说的,袁老求生欲极强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文鲤低下头,细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袁老眼睛已经瞎了一只,身上亦有针线缝合的痕迹,右腿也没有了,而这一个过程,绝对是锥心刺骨的痛,他都忍过去了,本就是平常百姓,却能托着这副躯壳依旧不卑不亢地活着,这难道不是对生命死都不肯撒手吗?他内心一定有什么信念,支撑着他活下去。”
晋楚叹道:“原来如此。”转而他看向墨弋,“袁老的伤,你可知情?”
墨弋回道:“据说在他的孙女死后,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文鲤总觉得脑中有什么思路飘过,于是问他:“他的孙女是谁?如今葬于何处?”
墨弋摇头。
晋楚笑道:“看来待会儿我们得再去调查调查,万一他的孙女没有死呢?”
文鲤仍有些心绪不宁,总觉得事情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她闷闷地开口:“昨夜住在万玲珑屋子的人如今怎么样了?”
“今早有人送了洗漱用具过去,应该没什么事。”墨弋顿了顿,“听伙计说,是位姑娘,生得极美。”
“姑娘?”文鲤与晋楚面面相觑,他们脑中浮现出沉浸的模样。
“你们怀疑是昨夜遇到的那位?”墨弋抿了一口茶。
文鲤“嗯”了一声,“还是得等见到真人后再做定夺,如果真是她,事情恐怕是有点棘手了。”她笑了笑,觉得还漏了些什么,“可是她、她……她并不是漱玉馆的人。”她瞪大眼睛看向了墨弋。
墨弋有些懵:“我确实怀疑过漱玉馆的人……”
文鲤粲然一笑:“那就没错了,漱玉馆一定有人与沉浸勾结在一起,且那人有胆色,还熟悉尸体与血蘑菇……”
墨弋微微蹙眉:“你还在怀疑怀阳姑娘?”
文鲤觉得有些好笑:“我说墨弋,我方才可没有说怀疑李姑娘,怎么?现在是你怀疑她了?”
晋楚不解:“为什么觉得是她?”
墨弋摇摇头:“不是她,只是听到千瞻说血蘑菇,就想起了昨日千瞻说的话。”他的脸色忽然有了一点改变,慢慢开口:“或许,她真的参与了其中。”
文鲤对墨弋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感到好奇:“为什么?”
墨弋的神色恢复了平静,只道:“说不清。”
文鲤笑笑:“那就不勉强你了。”
“说什么勉强,这句话倒是见外了,”墨弋笑道,“怀阳姑娘的立场太过隐秘,似乎什么都置身事外,又似乎什么都参与其中,有时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
晋楚接道:“你的意思是,她的身世?”
墨弋点头:“或许吧,很难说,只能查查了。”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宋大哥,你在这儿吗?”
那是李怀阳的声音。
墨弋回到琴桌旁,没有出声。
文鲤走过去开门,那李怀阳立刻低头赔礼道歉:“客官请原谅奴的莽撞,奴实在是有重要的事要找宋大哥。”
晋楚在里边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李怀阳抬起头来,有些怯弱之色,他偷偷看了一眼墨弋,又看向晋楚:“两位客官,实不相瞒,您也知道,最近河邑出了一些怪事,就是方才,碧山派有人来报,阿良的尸体找到了,那阿良就是一个月前第一个被咬死的人,他素来与宋大哥交好,故而来知会宋大哥一声。”
墨弋有些震惊:“找到了?”他想着必定是从昨日文鲤破了的封印出来的,没想到阿良的尸体还存在,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李怀阳笑道:“找到了,宋大哥可以安心了。”
文鲤摆摆手,看向墨弋:“你去吧。”
墨弋站起来,向晋楚和文鲤拘了一礼:“多谢二位成全。”
墨弋抱起他的梧桐琴,走在李怀阳身边,忽然发现李怀阳的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他安慰道:“怀阳姑娘不要太伤心了。”
李怀阳脸色忽然僵住,随而笑道:“不碍事。”她摸了摸鼻头,凄凄道:“玲珑姐姐走了快一年了……”
墨弋对于李怀阳样突然提起万玲珑感到奇怪:“怀阳姑娘?”
李怀阳摇摇头:“无事。”说着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墨弋的前面。
墨弋望着李怀阳头上的黄宝石蜘蛛银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枚簪子,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别的姑娘的首饰常年更换,而李怀阳头上这枚簪子,却从未见她从发下摘下来过。
“阿良的尸体在哪儿呢?”墨弋问道。
李怀阳停下了脚步:“光记着让你安心,倒是忘了阿良的尸体还在义庄放着呢。”
墨弋皱眉:“义庄?”
李怀阳“嗯”了一声,抬眼看着墨弋:“方才仙家的派人来报,说是义庄里被封印了一大批死尸与不少活人,昨夜里发现,已经全部,镇住了。”她说到后面,她低下头来,连声音也低了几分,夹杂着一丝不甘心。
墨弋并非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从李怀阳的话中也听出了别的意思来,他笑笑:“镇住了就好。”
李怀阳与墨弋下了楼梯,道:“我已经与珍娘说了,我们可以到义庄看看。”
墨弋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两人便出了漱玉馆。
李怀阳坐在马车里,墨弋则乘马跟着在一旁,在前往义庄的途中,两人各怀心事,未说过一句话。
下了车后,远远就能看见碧山派的弟子守在义庄的各个方向,外头也围了好些人,大概是来认领受害者尸首的。
“宋大哥。”李怀阳叫住了墨弋,“今早那两位客人,可与你是旧识?”
墨弋也不否认:“算是吧。”
李怀阳脸色变了变:“他们是谁?”
墨弋回道:“是谁?只是在下的朋友罢了。”
“原来如此……”李怀阳笑笑,“那今日他们可与你说过什么?”
墨弋上前走了一步:“聊聊往事罢了。”他顿了顿,“怀阳姑娘今日对宋某的朋友如此关心,还真是少见。”
李怀阳回道:“人常有好奇之心。”
墨弋道:“也是,走吧。”
义庄从未向今日这般热闹,男女老少的哭喊声与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吵且乱。
“宋琴师!”
墨弋与李怀阳即将走到义庄大门时,被一个轻快的声音叫住了,他与李怀阳一起回头,竟发现是文鲤与晋楚在后头,他对两人笑了笑。
文鲤与晋楚一走近,李怀阳便道:“原来你们与宋大哥是朋友。”
听闻此言,文鲤与晋楚便知道墨弋未瞒着他们的关系,不过说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晋楚点头:“多谢李姑娘的关照。”
李怀阳摇摇头,转过身去,拨开人群,自己先走进去。
三人跟了上去,文鲤发现义庄的大门已经被重新装好,穿过门望去,大堂里密密麻麻陈列着多具尸体,又十分整齐,他们躺在地上,被白绸裹着身体,露出头来,似乎是等着亲属将其认领回去。
大堂还是干净光洁,里边房间的锁已经被打开,仍是紧关着,袁老手握着一把拄拐,坐在一张长凳上,边上有一张红漆方桌,上头放了一个白瓷茶壶及五六只茶碗,袁老坐着,用未瞎的右眼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时不时叹出一口气。
阿良是很早就被来围观的人群认出来的,又由于此人比较特殊,因此由碧山派的一名道士特意看着,李怀阳进去时,与碧山派的道士说了几句,就有人带着她过去找阿良了,墨弋则跟在她的后头,文鲤与晋楚则站在围观人群的前头,视线往袁老瞥去。
袁老本来在盯着尸体上包裹的白绸,忽然一抹浅黄的身影掠过眼前,他抬起头,看着李怀阳从进屋到走到阿良身边后,才收回视线,右眼流下了一滴泪,又悄悄将它抹掉。
文鲤与晋楚相视一眼,心中暗下一个猜设:袁老与李怀阳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