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阳蹲下身子,仔细观看阿良的脸,尸臭极重,但她仿佛闻不着一般,只盯着阿良皱巴巴的脸看,眉头紧锁着,落下几颗泪来。
“李姑娘。”身旁一位碧山派的道士递给李怀阳一方白色的锦帕,李怀阳愣了愣,接过锦帕,捂住了口鼻,她站起身来,用手抹掉眼泪:“阿良怎么会……”
墨弋走上前去,欲将白布蒙上阿良的脸。
突然,一只枯瘦干瘪的手抓住了墨弋的手腕,墨弋心中一惊,低头去看那只手,竟发现是从眼下那层白布下伸出来的手,墨弋欲要甩开这只手,眼前的阿良突然弹坐了起来,他机械地扭动着脖子,与墨弋对视起来。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无不变了脸色,围观的人有好些已经撒开腿跑了。
文鲤放心墨弋,所以没那么担心,她看向袁老,只见袁老已经颤巍巍地拄着拄拐站起来,失落的视线往李怀阳的身上看,而李怀阳此时背对着墨弋,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
碧山派一个道士看见时,当下就将阿良握住墨弋的手砍下:“公子退后!”
断掉的手维持着僵硬的动作,竟然有腐臭的血液从从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墨弋被执剑的那位弟子拉到一旁。
“陈孚,出什么事了?”楼梯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为首的中年男人眼角有些皱纹,一脸正气,带着四五个道士匆匆赶下来,此时看着那位执剑的碧山派弟子。
文鲤看了一眼,原来是虚元真人的三弟子越音,为人沉稳,好行侠仗义,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故而派中的事情也极少知道,怪不得这些碧山派的道士看见她与晋楚时没什么反应,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未等陈孚开口,义庄大堂中所有的尸体都坐了起来,像是被牵着线的木偶,一举一动虽受着限制,却整齐得可怕。
“啊啊啊啊!”
又有一批人跑走了。
李怀阳抬眼望着满屋子的异变,大惊失色,一位碧山派的道士立即将她护在身后:“姑娘莫慌。”
“多谢。”李怀阳颤着口舌说出了两个字,她站在那人身后,看着蠢蠢欲动的死尸,再次露出诡异的笑容。
“大家快离开!”越音一边喊着一边拔出佩剑,“九天,去!”
九天剑泛着紫色的光,在空中翻了个身后,在死尸外围画了一道紫色的圈,而后回到越音的手中。
围观的人几乎已经散完,文鲤与晋楚靠在门口,静静看着。
袁老身边也有一个碧山派的道士护着,他此时已经重新坐下来,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良站了起来,所有的死尸都跟着站了起来,阿良周遭萦绕着一股黑气,没有人敢靠近。
紫色光阵中的死尸一遍遍拿手捶着阵法支起的光墙,嘴中咿呀着怪言怪语。
阿良转身,走到光阵边上,将断手中的血液滴在光阵上,只不过须臾,光阵消失,阵中的死尸如同发了疯一般,向四面八方狂奔而去,碧山派的弟子几乎都加入到这场混战,就连文鲤与晋楚也参与进来对付这些死尸。
越音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看来是不能留了……”他抬高了音量:“除恶!”
“是!”一众碧山派弟子应声,继续执起手中长剑,捏起口诀,毫不留情地刺向死尸。
陈孚一边应付死尸,一边护着墨弋。
墨弋悄悄化掉缠在他手腕的那只手,对陈孚道:“道长尽管去,不必管在下。”
“可是……”陈孚略有不放心,保护百姓平安亦是他的职责。
陈孚的话没说完,墨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右手手心升起一团白色的光,光团渐渐离开掌心,飘至额前,他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握紧交叉,两边食指中指对立而起,口中念了一道诀后,睁开眼睛,手指指向前方:“驱伏,泯灭。”
光团移到前方,炸裂开来,空气静止,白色的光屑如繁星坠落,萦绕在空气中,除去阿良外,所有的尸体皆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墨弋这才放下双手,看向阿良。
“这位道友。”越音面含微笑,向墨弋走过来。
陈孚见越音靠近,微微低头:“师父。”
越音应了一声,继续看着墨弋:“这位小友,师承何处啊?”
墨弋转过脸去,笑道:“越音道长,恕在下不能相告。”他向大堂环视了一圈,见李怀阳蜷缩在角落里,脸色黯淡无光。
李怀阳察觉到墨弋的视线,走了过来,不可置信道:“宋大哥,你?”
墨弋道:“雕虫小技,不必介怀。”
“阿良他……”李怀阳看着被陈孚制止住的阿良,露出惊吓的表情。
越音这时也注意到文鲤与晋楚二人:“多谢二位小友相助。”
文鲤笑道:“为民除害,何谈感谢?”
越音哈哈笑了两声。
李怀阳这时看向越音:“越音道长,”她跪了下来,“求求你们放过阿良,好让他入土为安啊。”
越音看着躁动的阿良,有些犹豫:“这……”
“够了!”
声音从对面传来,越音望过去,只见袁老拄着拄拐站起来,眼眶红了一圈,由一个碧山派的弟子搀扶着,走了过来。
李怀阳错愕了一瞬,闭上了眼睛,宛如待宰的羔羊。
“袁老,你这是?”越音不解,昨夜镇住异变的死尸后,在一楼大堂就瞧见袁老这个可怜老人,几日前来过此处询问,只知道袁老是看守义庄的老人。
袁老站在李怀阳面前,低着头看着她:“玲珑,住手吧!”他哽咽着,叹了一口气。
李怀阳闻之身子一软,跌伏在地上。
文鲤惊讶:“玲珑?你说她是万玲珑?”她看向袁老,希望袁老能给出一个解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音看向李怀阳。
墨弋蹲下来,看着李怀阳的脸:“你是玲珑姑娘?”
李怀阳猛地看向墨弋,眼神锋利:“你到底是谁?”
墨弋回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怀阳姑娘?”
“唉。”袁老在身旁叹了一口气,“这位公子,不要为难她了,全是老朽的错,要怪就怪老朽没能及时发现……”
“阿公!”李怀阳,或者说是万玲珑,她抬起了头,泪眼婆娑:“不是的,不是的……”
“这位姑娘,这些死尸都是你操控的?”越音摸清了一点思路,转而变得严肃起来。
万玲珑没有否认,她站起来,看向袁老,一直摇头:“是我,是我杀了怀阳。”
“孩子,别哭。”袁老用他粗糙的手替万玲珑擦拭眼角的泪水,“阿公知道,阿公都知道。”
文鲤望着两人:“袁老,万姑娘,还望你们为死去的无辜百姓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袁老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腿裤管,吃力地坐在地上:“怀阳是老朽的孙女,玲珑是老朽收养的孩子。”
“怀阳的父母去得早,这孩子终日抑郁寡欢,老朽收养了玲珑后,怀阳也愿意跟人说话了,老朽打心底感到开心,只是好日子终究是会到头的,十几年前一场天灾,导致老朽颗粒无收,我们爷孙三人饿了好长时间的肚子,玲珑从小就懂事,自己一个人跑进城里,说要给老朽找食物,那时她才八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老朽也是一年前才知道,她是被卖进了漱玉馆啊……
玲珑不见后,怀阳的情绪就崩溃了,虽然难熬,也不至于养不活她,但怀阳却在那一年里,不知道接触了什么,整个人变了很多,也就是六年前,老朽才发现她的屋子里,长满了一群红色可怖的蘑菇。
老朽记得,开门进去的那一刻,怀阳坐在床榻上,周围环绕着一圈滴血的蘑菇,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蘑菇,那群血蘑菇见到老朽,就往老朽的身上爬来,老朽的腿……”袁老看了一眼右腿,继续往下说。
“老朽的腿,就是在那时被血蘑菇残食掉的,怀阳为了救老朽,强制遏制了以己血喂养血蘑菇的行为,血蘑菇这才消失,怀阳也因此受了重伤,老朽从此也失去了一条腿。
怀阳这孩子终日自责,日夜哭泣,有一日觉得实在无法面对老朽,偷偷跑出门出门替老朽求仙问药,依旧是被骗走了,之后被同样被卖入了漱玉馆。”
众人唏嘘,但这李怀阳养血蘑菇的行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些。
袁老一边流泪一边抚着万玲珑的后背:“苦了玲珑了。”
晋楚问道:“那万姑娘,你做这些又是为何?”
“原本与怀阳重逢,是件高兴的事情。”万玲珑苦笑了一声,“但我们被囚在漱玉馆,难以出行,又挂念阿公,直到一年前,怀阳到我的房间与我说,她有办法出去,于是我便看到她施了一道法,一群血蘑菇从她的阵法中生长出来,怀阳告诉我,血蘑菇能迷惑凡人,之后,我们很顺利地回到了义庄。”
“见到阿公后,看见他失去的腿,阿公只说是不小心被撞断了,我为此伤心了好久,那一晚,阿公煮好饭菜,端上来,正高高兴兴吃着菜,那血蘑菇不知道又从哪儿钻出来,突然发了疯似的,开始啃食怀阳的手指,阿公上前去阻止,被一股力量推了回来,左眼撞到了桌角上……
我被吓到了,而怀阳却对我喊‘玲珑,快杀了我!’,她还说如果不杀了她,我、甚至周围的百姓都会死,我下不去手,但眼看阿公就要被再次侵害,我才回厨房拿起了菜刀……将怀阳杀了。
血蘑菇果然都消失了,但怀阳从此也没了,她倒在血泊中,没了声息,死前她只给我留了四个字:‘去我房间’,我与阿公两个人坐在怀阳的尸体前,哭了很久。
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沉浸姑娘。”她回忆着往事,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难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