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未伤脏腑,暂无性命之忧。”
“出使大凉的计划怕是要搁置了。”
“只能如此,身体为重。”
江寺北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只觉的眼皮中若千钧,耗尽力气才睁开一丝缝儿。
颜之娘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她旁边站着一名郎中。
“醒了!江先生醒了!”罗五斤在一旁惊喜的叫道。
江寺北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查。”
“查什么?”颜之娘凝眸,附耳倾听,半晌后才发现江寺北又已经昏了过去。
郎中自知不适合参与这样的密谈,告退离去。罗五斤极为谄媚的凑上来,说道:“或许是要咱们查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女刺客。”
颜之娘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我当天就让你们彻查了。”
“那个……”罗五斤面露难色。
“怎么?”颜之娘诧异道。
“咱们这些小喽啰,毕竟是朱将军手下的人……”罗五斤吞吞吐吐道,“平时听江先生的,倒也没什么,但是颜姑娘……名头有点小,实在是镇不住底下那群兵痞子,所以查女刺客那事,也就搁置下来了。”
“这个时候还内讧?朱涛平时怎么管你们的?”颜之娘怒。
罗五斤呐呐不言,一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委屈模样。
颜之娘咳嗽两声,前些日子与科尔沁牧仁厮杀,也受了不轻的伤,险些丧命。如今她用道家秘法刺激魂魄,强打精神,实际上是外强中干。
赵无言重伤在床,被李昙花接到黔江州,生死不知。
秦九寒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起床都吃力。
如此内忧外患之际,他们还无人可用。
“不过要是有御令,那就不一样了,”罗五斤小心翼翼道,“朱大人临走前便给了江先生御令……若是颜姑娘有御令,这些就都不成问题了。”
“御令?什么御令?”
罗五斤面色顿时肃然,“那是我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标志!手握御令,如亲见朱将军!”
颜之娘哭笑不得,“这不跟皇帝的诏书一样了吗?你们皇上不会疑心功高震主?不担心朱大人谋权篡位?”
“皇上和朱大人出生入死这么久,听说命都是朱大人救回来的,自然不会在意这么多。”
“这也算君臣?”颜之娘摇摇头,“算了,当务之急是处理眼前的烂摊子。你说的那个御令在哪?”
罗五斤道:“得问江先生,平时收在哪儿。”
“你派人去找,找着了你就拿着用,三日之内我要你查出那个女刺客,给个交代。”
“这……折煞我了啊!我哪儿敢随便乱拿御令……”
“叫你去你就去!”
“那万一出了事……”
“我全担着。”
“好的,全听颜姑娘吩咐,”罗五斤一口应下,“三日之内我若是给不出交代,必定提头……下面人的头来见!”
颜之娘挥挥手,罗五斤识趣的离开。
她静坐了会,又叫下人拿来纸笔,打算写信。
第一封是写给师父的,要感谢师父救命之恩。
打好腹稿后,她运笔如飞,先是表示对师父的思念之情,然后隐晦的表达对师父的感恩之心,毕竟李东风能千里之外助力颜之娘的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此事万万不能外泄,信中自然不能提及,最后以嘱咐师父保重身体结尾。
第二封是写给李昙花的,要让她照料好赵无言。
信里叮嘱李昙花尽力保住赵无言的性命,就算落下残疾武功尽失也无所谓。更重要的是不要病急乱投医,也去信那些巫医、神医。若是病况危急,就立刻回信,她会第一时间赶到黔江州,用道家秘法给赵无言吊命。
第三封信是写给秦九寒的,让他保重身体。
颜之娘一直忧心他带病饮酒,便在信中规劝良多。除此之外还列了几条规章,例如不可纵欲、不可暴食、不可意气伤人等。让他不要天天抱着剑瞎琢磨,弄得整个人跟块铁一样冷冰冰的,最好养些花草,修身养性,养出几分人味儿。
第四封信是写给赵无言的。
颜之娘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例如让他保重身体,少思少虑,养身养神;再例如与他讨论当今时势,紫禁城危在旦夕,这块烫手的山芋始终卖不出去。
但手中的笔在纸上悬了半天,一直到墨水滴落,染脏了宣纸,她都没有落笔。
她将笔挂了回去,盯着那团不规则的墨渍,半晌后,她将那张宣纸折好,放进了信封内,在信封外写上赵无言收,和另外三封信摞在一起,让人寄了出去。
黔江州乃大唐之基,作为自己的后方,自然优先修好驿道,故而消息传通便利,信使来往快捷。不过几日,这封由皇城送来八百里加急的信就送到了赵无言他们手上。至于寄给她师父的那一封,反正不急,就让它慢悠悠的在路上晃荡吧。
那日罗睺生刺杀失败后,断臂逃生,秦九寒有伤,公孙维晏也不敢擅离赵无言,也只能任他溜走。故而近来几人心情颇为低落,收到颜之娘的信后,才好转了几分。
李昭昊第一次收到以友人身份自居的信件,这让她倍感新奇,心中也有几分感动;秦九寒只是草草瞥了几眼,就随手放到抽屉里;至于赵无言,收到那封信后就愣住了,盯着那滴墨水思索了半天。
李昭昊好奇,凑过来想要瞧一眼,却不料赵无言轻轻地将信封往里一对折,“看啥?”
“就瞅瞅她对你说了些啥。”李昭昊撇嘴。
“就……跟你们差不多的,”赵无言道,“无非是什么注意身体,早睡早起。”
“那你遮掩什么?有什么不可以看的?”李昭昊不信,“我的就给你看,咱们交换!”
“不换!”
李昭昊露出你知我知的表情,就好似两个男人喝花酒回来,心照不宣相视一笑,“终于有个人可以管住你啦!”
“去去去,忙你的去,你很闲啊?朱涛天天累死累活,就是因为你老偷懒,”赵无言不知道从哪来的怨气,说道,“就算我有那个心,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武当山的道士都傲气的很呢!”
李昭昊正准备说什么,赵无言眼尖,在她说话之前把她赶走了。
他想了想,要了笔墨,打算给颜之娘回信一封。
原本想问她这封无字信是什么意思,但仔细一想,这也太过俗气了点。思来想去,决定干脆在上面画个蛐蛐,让她自个儿瞎猜去。等到画完,才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又把蛐蛐画成了蝉,他眯着眼欣赏了一会,臭屁的觉得自己画技不错,这样也挺好,折起来寄了过去。
刚把信送出去,公孙维晏后脚就进来了,他关好门,脸色复杂道:“殿下……”
如今赵无言足不出户,公孙维晏就是他的耳目,消息来源全靠他,一见公孙维晏来主动找他,就说明外面出大事了,便主动问道:“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出了两件事,都和殿下有关。”
“嗯?”
“第一件事,科尔沁牧仁刺杀殿下未遂,在回漠北的路上,被人取了一条手臂。”
赵无言瞪大了眼,嘴巴大的足以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听说颜之娘那日犹如天神下凡勇猛无双,结果都被科尔沁牧仁一拳打飞。现场满地沟壑,数万大军都没能留住他,现如今居然被人取了一条胳膊?
“取他胳膊那人,死了吗?”赵无言问道。
“是真的取,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的取。”
“世间竟有这般人物?究竟是谁?”
“据说是李太白。”
“老剑仙?秦九寒的师父?”赵无言十分吃惊,“以前听说了许多传言,都没有在意,觉得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还是自己目光浅陋了。”
“第二件事,外面都在谣传殿下是仙人转世,长生不死,甚至有仙人附身庇佑,最终击败了科尔沁牧仁……说实话,杂家也觉得这些不可信,但还是想问一句殿下,到底有无此事?若是没有,殿下又是如何击退科尔沁牧仁的?”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赵无言下意识摸了摸心口,“当时生死一线之间,我依稀察觉到,我身体里好像有一座笼牢,里面关着什么东西……颜之娘那时往我身体里塞了些我不知道的东西,那东西就好似一把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牢门,然后就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赵无言又想起在紫禁城城头,那极为诡异的一幕,凤凰和苍龙裹挟着风雷钻进了他的胸口。那撕裂心肺、破碎骨髓的痛楚记忆犹新,可如今胸口的阴阳太极图已经消失无踪,就算他说出来,恐怕也只会被旁人当做狂人的胡言乱语。
大凉百年以来的布局到底是什么?若是将重心偏向军队,又怎会有漠北之患?要知道大凉国库每年有十分之三的赋税不知所踪,除了历代大凉皇帝,又有谁敢私动国库?他们到底在与什么斗争?
这和二十年前父皇所说的自他一代起,终结附在大凉的诅咒又有什么关系?
他娘段干红玉又为何变成了化龙尸?
张落与父皇到底在争夺什么?
他一直在思索,可毫无头绪,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胡思乱想。
“殿下?殿下!”公孙维晏呼唤道。
“嗯?啊,”赵无言回过神来,“刚刚想到一些事情,一时有些出神。”
“是与仙人有关的事?”
“不,没有这回事,仙人根本……”
他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些什么,只觉得周身寒冷。
当初秦九寒剑开天门,好像是为了从仙人手上抢东西。
而出现在城墙下被秦九寒称为李东风的神秘道士,他也似乎偷了仙人的东西。
那地上无敌的大凉王朝,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花费了恐怖的人力物力,其中所求,总不会比这两人弱,自然也是上问于天。
可苍天向来无情,莫非……
大凉要与天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