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仿佛永无止境,从寅时开始,朝廷甲士便如潮水一般涌上。到处都是液体,或是雨水、或是血液、甚至有可能是口水或脑浆。在山坡或者密林里,朝廷甲士难以冲锋,马匹近乎无用,双方陷入白热化的肉搏战,挥舞着刀戟互砍。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包括宋江郎。
誓师时喝的烈酒上头,血腥味刺激的人发疯,所有匪徒都悍不畏死的扑上去,靠在江湖上舔血练出来的几招和朝廷甲士杀的难分难解。
“点火!”宋江郎嘶吼道,“点火!炸死他们这帮狗娘养的!”
一名捉刀鬼突然冒出来,砍向宋江郎的脖子。后者一转身便将捉刀鬼的脑袋一劈为二,手上的刀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钝,甚至微微有些卷口。
“七当家!七当家!”远处有人在嘶吼。
“你他娘有屁就放!干你娘,炸药怎么还没有炸!”
“炸药受潮了!”
“娘希匹,那就换一个!别让雨水淋着了!”
宋江郎大吼一声,砍断冲来的甲士的手腕,左手抵住那人的胸口,用力将刀口在那人脖子上一划拉,血液顿时喷了他一脸。
他刚用雨水抹了把脸,便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五脏六腑仿佛就要震出来。远处火光冲天,但却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宋江郎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手下这群亡命之徒能坚守住这道防线多久,事到如今他已经退无可退,只能不停地厮杀下去,直到对手让出一条活路。
在三次炸药轰响之后,朝廷终于鸣金收兵。
宋江郎疲惫的望着朝廷甲士有条不紊的撤离,叫住了那些亢奋过头的手下,也开始往山上撤。双方在山坡上各自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这一场战争才过了一个时辰,赵无言和赵子言两方各自都向宋江郎寄来了请柬。
赵无言一方以‘没有发兵’做文章,表达了对宋江郎的善意以及双方有和谈的余地。
而赵子言则选择威逼利诱,展示了强大的兵力之后又开始以权相诱,并且保证交易过后保护宋江郎一方的绝对安全,让他免受赵无言的怒火。
宋江郎没有轻易答应任何一方,晚上的宴席也就不了了之。但他向双方松了口风,表示将会在第二天做出决断。
此时此刻,赵无言在亭子里饮酒。
秦九寒正在疗伤静养,他对公孙维晏带来的美酒表示赞赏,拎了一壶酒和赵无言对酌。
“怎么,有心事?”秦九寒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赵无言立马笑嘻嘻道:“我哪有什么心事,就是被炸伤了,有点累。”
“不说算了。”
“明明是你过来找我喝酒,怎么成了我有心事了,”赵无言调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嘛,怎么,秦兄有心事?”
“嗯,是有点。”
“说来听听?”
“你不需要去漠北找解药了对吧?”
“嗯,毒解都解了还找什么解药。”
秦九寒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赵无言端起酒杯,在秦九寒杯口旁一碰,随后一饮而尽。
“过几天我就走。”秦九寒说道。
“不留几天?请你喝酒还不好啊。”
“不了,我还有事要做。”
赵无言挠挠头,“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要不我去找那邯鉴出给你画一道平安符吧。”
“怎么不送酒?”秦九寒笑道。
赵无言翻了个白眼,“想喝酒啊?想和就留下来呗,让你喝个够,天天喝。”
“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喝酒。”
“穷讲究。”
两人不再多言,带着一身伤,边饮酒边望远山雨景。
公孙维晏撑伞而来。
赵无言招手,“老孙,来坐,一起喝一杯呀。”
“不用了,”公孙维晏摇头,“不打扰殿下与秦公子的雅兴。”
秦九寒很有眼力,他又拎起酒壶,告辞道:“下次再来找你喝酒吧。”
“好啊。”赵无言笑容敛去。
公孙维晏目送着秦九寒走远,这才低声道:“陛下密旨。”
赵无言神色淡然,“讲。”
“屠尽赤蛇寨。”
“为何?”
“赤龙之密不能外泄,当初王宫仁建造这个寨子只是为了做阵眼,现在不需要了,当然是毁掉。几个重点人物点名要杀,宋江郎就在首列。想必赵子言他们也接到了密诏,动手只是时间的问题。”
“知道了。”
“不能等宋江郎做出选择,今晚我就去上山,把李昙花带下来。”
“不劳你跑这一趟了,今晚宋江郎就会过来。”
公孙维晏有些惊讶,“殿下与他早有约定?”
“算是吧。”
赵无言回想起当初他说要保李昙花时,宋江郎伪装成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要不是他早就知道,说不定就被宋江郎那表情蒙混过去了。那时宋江郎就已经开始怀疑有人在暗中保护李昙花,心中或许有了更多的猜测,便故意要放言要打断她的双腿,这样谁出来保李昙花谁就有鬼。
“报——”侍卫疾步跑来,“三个来历不明的人靠近营地,为首的自称宋江郎,要求见太子殿下。”
公孙维晏又吃了一惊。
“让他过来,”赵无言笑道:“比我想的还要快啊,这老狐狸真机灵。”
公孙维晏不置一词。
半晌后,庭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宋江郎人未至,声先来,“赵殿下,几日不见,看起来越发沉稳有威严了啊。”
赵无言笑道:“宋老哥也是啊,看起来更精神了。”
宋江郎脸上挂着笑容,刚步入亭内,扑通一下跪下了,“草民宋江郎,叩见太子殿下。”
赵无言没有扶他,“免礼。”
宋江郎这才接上之前的话茬:“人老咯,活不长了,说不定现在好端端的说着话,下一刻就死了,就算看起来精神,也只是回光返照啦。”
赵无言仍旧是笑而不语。
宋江郎叹了口气,“我把李昙花交给你,你们愿意开什么样的价码?”
“你先说你能接受什么样的价码。”
宋江郎看了公孙维晏一眼。
赵无言心中了然,说道:“自己人。”
宋江郎沉声说道:“一百万两,还要保证我的性命安全。”
赵无言食指轻轻敲击栏杆,说道:“咱们不兜圈子,你也不要狮子大张口,我给你明说了,上面明确下令一个不留。朝廷不像江湖,人情味少的可怜,几千个人对于上面的人来说不过是个数字,杀了就杀了。你也不必靠抬高价码来保证自己的底线不会被我压下去,我开的价码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宋江郎再次叹了口气,“您说。”
“十个人,我帮你保十个人不用死。”
宋江郎咬牙,“我能保证他们谁都不会乱说话。”
“那也不能多。”
“好吧。”宋江郎很快便下了决断。
公孙维晏觉得他该劝谏一下,“殿下,我们不必如此……”
赵无言疑惑道:“十个人而已。”
“但旁边还有两个皇子盯着,我们不能授人以柄。”
宋江郎死盯着公孙维晏,咬牙道:“我不希望鱼死网破,相信殿下也不希望李昙花落到其他人手上。”
公孙维晏完全无视宋江郎那要吃人似的目光,“老奴去赤蛇寨把李昙花带回来,然后三位皇子一起发兵踏平赤蛇寨,最为省事。”
“殿下!”宋江郎再次跪了下来。
“殿下三思。”公孙维晏道。
雨敲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脆响。赵无言莫名觉得烦躁,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捏了捏眉心,说道:“你们都退下吧,宋江郎你今晚就住我这里。”
宋江郎张口欲言,却被赵无言一声厉喝:“退下!”
宋江郎涨红了脸,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公孙维晏瞥了赵无言一眼,若有所思的走开了。
杨依不安的绞着衣角。
宋江郎推门而入,他脸色很不好看。
杨依怯生生的问道:“怎么样?”
“意料之中,”宋江郎咬着大拇指,“现在就得好好跟那兔崽子谈一谈。”
杨依担忧的说道:“青山哥未必会答应。”
“那就骗骗他,给他编一个好一点的谎言,”宋江郎心里略微有了一点底,“我去跟他说,你就坐这。”
“嗯。”
很快隔壁房间响起一阵争吵声,随后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宋江郎的低声细语。显然宋青山已经被自己的二叔说服了。
宋江郎在谋划什么,但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谋划根本无用,他只是在赌博。一个土匪千辛万苦的上了牌桌,自己策划了一场微不足道的赌局,但却为这个赌局压上了自己的一切。
当晚,宋江郎再次求见赵无言。但他并没有在赵无言的帐篷里会谈,而是邀请赵无言去已经被营地包下的客栈里商谈要事。
公孙维晏极力反对,但赵无言觉得无所谓,听一听宋江郎想说什么也无妨。其实赵无言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天他被炸伤濒死的时候遇到的黑衣神秘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救他。自醒过来起,赵无言就一直在搜肠刮肚的回想,但始终毫无头绪。在他所知道的人中,就没人有这种几乎是起死回生的手段。所以宋江郎这神神秘秘的作态引起了赵无言的猜测,或许宋江郎知道些什么。
但很快赵无言就失望了,宋江郎对那黑衣神秘人一无所知。
但宋江郎接下来的言行出乎了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