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无言仍旧到处闲逛,宋江郎还是名义上的寨主,两个人似乎都不着急去漠北。秦九寒已经回来了,见寨子里没什么大事,便整日坐在悬崖上饮酒。至于颜之娘,她干脆在那僧人茅屋旁也建了一个茅屋,每日与僧人论道,说的如痴如醉。
李昙花依旧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喊着什么,她尽力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宋青山照例来看她,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宋青山把晋司刀给带过来了。
李昙花看到了那把刀,仿佛听到了什么被刺破的声音,灵魂深处喧嚣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把刀,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了山风、夜晚、河水以及热血沸腾的感觉。
李昙花猛地拔刀,清冷的刀光流转,她血液一下子冰冷下来,心里像是被剜空了一块。
“你看爹的这把刀,厉害不?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啧啧啧,看看这刀脊,还有这樋,听听这挥刀时的破空声……”
一个魁梧汉子的形象慢慢的在她心中勾勒出来。那个汉子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不,不是这样的。
“想要有声势,就先得有名号。此山名为赤蛇山,从此我们就叫赤蛇寨。要盐铁,我们可以帮朝廷办些脏活;要人手,我们可以去吞并更小的寨子……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缺,最难办的是差个脑子灵活的人。”
他并不愚钝,是他最先敢于帮朝廷办差,也是他一次又一次挡住朝廷那些落井下石的阴谋诡计。每一次进账都是他在算,每一分钱他都花在刀刃上。他熟读兵法,善于领兵,甚至写得一手好诗。
李昙花脑子又因此浮现出冷酷的男人形象。
不,也不是这样的。
“昙花啊……你娘她,她很漂亮,是我负了她。我很想她。”
那个男人在深夜独自饮酒喝到烂醉,平时流血掉肉从不流泪,那晚却哭得一塌糊涂。那是她第一次听那个男人提起她娘,他醉眼朦胧的对她说你要好好活着。而他自己却一生未再娶,活的又苦又累。
李昙花推开宋青山,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她脑海中男人的形象越发清晰。
有人瞧见李昙花提着一把刀出来了,便立马传告给周围人。寨子顿时炸了锅,有人大叫着妖女居然敢出来,带上兵刃扬言要取她项上人头。一时间群情汹涌,大批人马赶来围住李昙花,但也仅仅是围住,没人敢动手,毕竟李昙花的实力摆在那里。赵无言第一时间就跑来看热闹。
有个胆大的人伸手在李昙花面前晃了晃,见她只是往前走,对四周毫无反应,心中顿时大喜,举刀便砍向李昙花。
“住手!”宋青山大喊。
那人置若罔闻,仍旧脸色狰狞的一刀斩下。
一个老人扑过来,挡在李昙花面前,结结实实的受了那一刀,顿时血花四溅。老人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众人定睛一看,是那总在演武场晒被子的老婆婆,平时没少被李昙花训斥。
“怎……怎么……”那人退了一步。
血液溅了李昙花半边脸,她心里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
血……尸体……血……尸体……还有刀……
她身体颤抖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定然是她蛊惑了别人!”那人大叫道,“我们一起上!杀了她!”
但紧接着,数十人挡在李昙花身前,正气凛然道:“大小姐并非凶手,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我等皆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岂会不知大小姐心性!”
赵无言有些吃惊,居然会有人为了她出头。他往人群里一瞧,居然看到了纪以轩,只见他大叫道:“胡说八道!这些人定然也是被那妖女蛊惑了,杀了他们,替大当家报仇!”
众人闻言,像打了鸡血一般拔刀拼杀起来。那数十人武艺不俗,与人群战作一团。一片片血液挥洒,李昙花慢慢地往前走,一脚一个血印。
杀了……杀了谁……血……好多血……
她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赵无言抓住纪以轩的后领口,冷然道:“我记得说过让你不要出来吧?”
纪以轩猛地一挣,退开几步,道:“殿下要玩,在下就不奉陪了,这就走,寨子嘛……毁掉算了。”
赵无言冷笑一声,正欲动手,指尖顿时剧痛,手掌上的那抹漆黑向上延伸了几分。
纪以轩嗤笑,转身奔离,他向半空射出一支响箭。
远处有战鼓擂响,马蹄声声不断。
此时,那数十人都浴血倒下。李昙花失了魂一样,仍旧在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四周土匪对视一眼,又挥刀看向颜之娘。
“老子看谁敢动手!”宋江郎姗姗来迟,他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宋青山。
所有人一时沉默。
就在宋青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人大喊道:“我不服!”
宋江郎一愣。
“我不服!”有人跟着附和。
“我也不服!”所有人齐声喊道。
“凭什么你七当家当寨主?就凭你有银子?”
“就是!赤蛇寨寨主得是敢流血真性情的好汉,而不是只知道逐利的商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仇都不敢报,没种!”
宋江郎阴沉着脸,后面跟着百十来人。他一挥手,道:“不服的都杀了。”
上百人混战起来,到处都是嘶吼拼杀的声音,此地瞬间变成了一个战场。
赵无言心想坏事了。
宋江郎并不具备李大勇那种威信,震不住偌大一个赤蛇寨。光靠杀靠利诱是不行的,手底下多的是又贪又不要命的人,还得够狠,够大气,要有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让手下人心服口服,成为类似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才行。
宋江郎或许能血洗赤蛇寨,再慢慢经营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树立威信,成为真正的寨主……
但是来不及了,时间上容不得他慢慢来。赵无言抬头,看到远方无数山鸟被惊起。
朝廷终于派兵来剿匪了。
八成是纪以轩那个王八蛋在搞鬼,先前就该杀了他。
赵无言咬牙,一脸戾气。
李昙花跌跌撞撞地走着,跨过了残尸,踩过了兵刃,一路向前,走了快半个时辰,来到了灵堂外。
风声、火声、血溅声,峥嵘岁月。
哭声、水声、酒洒声,铁汉柔情。
她手颤巍巍的推开门,脑海中那个模糊的男人终于清晰起来,回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那个男人文武双全,她很仰慕,所以她练武,也想习文。
那个男人顶天立地,她想追随,所以她总是板着个脸,学习管理寨子。
那个男人对她极好,她想回报,所以她在床底攒了一笔银子,给他养老。
房门吱吖吱吖的打开,她一眼便看到灵堂正中央的牌位。
那个男人,叫李大勇,是将她养大的爹。
心中的火焰猛然燎原。
“爹!”
随后,灵堂门口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所有人身心一震,头皮发麻。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杜鹃啼血一般声声不绝。
与此同时,纪以轩披甲上马,剑指赤蛇寨。风中旌旗猎猎,猩红的张字旗迎风飘舞,黑甲如潮水一般,散发着滔天的煞气,一举一动整齐划一。
在纪以轩身后,人屠之子张压邪坐在轿子上,后面有两万甲士相随。
山谷中有雷声回响,一个男人提着一个老头在谷中飞奔。在他们身后,有数万铁骑追赶。
科尔沁牧仁脸色难看,他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走山路?”
罗睺生只觉狂风灌口,勉强道:“城门被破……大军回援……三小关互为犄角……与生死关连成一体……”
“往哪里走?”
“往北……”
“往回走?”科尔沁猛地停住。罗睺生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快呕出来了,他咳了两下,说道:“对,回漠北,然后乔装,从玉石关走。”
“你在耍我么?”科尔沁手背上青筋裸露。
“我哪敢耍您!大人,您要是能跟杀掉一两万个骑兵,这生死关可以随您横着走。咱大凉天下第二秦九寒,撑死也就能破甲两千,而且还是同归于尽,您要自己掂量……”
“闭嘴!”
罗睺生立刻闭口不言。
身后数万铁骑如同奔雷,飞速靠近。
科尔沁牧仁低声说道:“走!”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再次轮转,提起罗睺生继续奔逃。
几日后,全天下都知道科尔沁牧仁连生死关都没有过,就被灰溜溜的赶回漠北,与气势汹汹的来临形成鲜明的反差。大凉人茶余饭后都以此为谈资,无不是表达对大凉王朝的赞美以及对科尔沁牧仁的嘲笑。
天下第一人终于有了第一个污点,站在不败之巅的他终于败了一次。大凉以绝对的数量以及固若金汤的关卡阻挡了科尔沁牧仁的造访。
但几日后,科尔沁牧仁再踏入大凉国土,整个中原才真正认识到带有天下第一称号的男人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