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食龙髓
说书人2020-07-31 13:425,408

  吾女昙花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你已经长大了。爹很欣慰,当初的小昙花没有像那教书先生说的一样夭折,而是茁壮成长起来,成为了能够抵挡风雨的人。

  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十年数载都不能回来,昙花不必为爹担心。

  以后你有两条路选。一是由宋江郎接手寨子,你找个机会退隐江湖,寻一块没人知道的地方,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过上平静的生活。要是被欺负了,可以回来找老宋,那家伙很念旧情。阿爹我是希望你走这条路的,但如今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你已经走上第二条路了,从此血海厮杀,死中求生,一辈子难得安宁。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赤蛇寨没什么大不了的,丢了就丢了。不过你若是坚持走第二条路,爹也会很欣慰,果然我李家没有一个怂货。爹尽量会让你以后的路好走一些的。

  朝廷的军队大概已经打过来了吧?退敌方式有三:

  一,朝廷甲士必定不会分兵,由徐人虎正面凭借地势硬抗,你和宋江郎绕至侧翼山坡,滚石而下,再率骑兵自上而下冲锋。朝廷中军必定回援。昙花点燃狼烟,让徐人虎出寨迎敌,两面包夹,胜算极高。

  二、若徐人虎已经死于内斗,朝廷攻陷第一座山头,必定休整一段时间。昙花可带人去那曾经改道的河流,爹偷偷建了暗闸,图纸如下。

  ……

  昙花可开水闸,水攻淹敌。赤蛇寨之后将断流两年,一定要尽快寻找新的水源。

  三、若主寨也已经沦陷,仅剩宋江郎的山头,那就只有断臂求生。爹对这三座山了如指掌,在山体断层、脆岩等位置放置了炸药,大概有数十处。昙花派出一队死士,以响箭为号,同时点燃炸药,便可造成山体滑坡,足以全灭朝廷军队。

  若三者皆难退敌,昙花便跑吧,带着残部去朔州。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钱少凯与吴秋生可以用作心腹。爹在他们手上也各自放了一封信。至于其他人,信封里只是当初歃血为盟写的誓词,看不看随你。

  遇事不决可问宋江郎,此人心窍玲珑,长袖善舞。但切记不可偏信,此人野心极大,若你没有走第二条路,他可能会顺势夺下寨主之位。昙花尚不能与之论事。不过爹已经用计将他定死,此人五年之内不会有异动,昙花要抓紧时间成长。

  徐人虎是养不熟的狼,可以杀敌,也容易反噬自身。昙花可以力压人,必要时杀几个人立威,切记要时时要警惕此人。不过若是宋江郎一时掌权,他第一时间必杀徐人虎,你可以将其救下,恩威并济,收买人心。

  方庆礼颇有些手段,或能得势,但眼界极低,终究只是个墙头草。昙花若能得宋江郎相助,此人自然也会倒向你这一边。

  关于爹的离开,昙花不必深究。命数有定,强求不来。爹在门前桂花树下埋了几坛女儿红,来日昙花若是有如意郎君,成亲之时可以取出畅饮。切记不要找当官的男人,也不要找落魄的书生,最好找个心眼儿好的。

  人生匆匆数十载,总会有迷茫的时候,没有人能陪伴你一直走下去,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人之魂魄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是因为摒弃了兽性,诞生了高尚的精神。浩然、守礼、谦卑、忠君、情操……这些东西爹来不及教你了,但是爹也教过你很多别的东西。血性、勇敢、不屈、守护、志向、大无畏……这些东西根植在你心里,是好事,但切莫走了歧路。我辈虽说是匪贼,但也讲规矩,凡事只有讲规矩才能长久。

  在你迷茫的时候,不要忘了你的志向,不要忘了你的血性,不要忘了你的大无畏,坚定自己的道路,不要被外物蒙蔽了双眼,披荆斩棘一路向前,最终定能造就属于自己的辉煌。

  此信内原本装的是宋江郎的誓词,只不过被爹调包了。昙花阅后即焚,切记切记,阅后即焚。

  对了,爹炕头底下还藏了些银钱,昙花尽可拿去用了。

  以及……赤蛇寨东去二十里,有个小村子,村尾有一座墓,昙花每年要寒食记得去上香,去时记得带桂花糕做贡品。那里面躺着你娘,她最爱吃桂花糕。

  爹还记得昙花四岁半的时候,哭着要妈妈。

  那时候你睡觉还流口水呢。

  李昙花攥着信纸,指尖颤抖,泪如涌泉。她用力将信捏成一团,塞进口里,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半晌后,她抹去泪水,道:“来人!”

  “在!”

  “随我前去抵御甲士!”

  “是!”

  屋内烛火如豆,人已披甲离去,桌面上的泪水还未干涸。

  闺中人提刀杀敌去矣。

  “谁?”秦九寒头也不回。

  “报信的,”来人气喘吁吁道,“赵六让你去找他。说是有大事,很急的样子。”

  秦九寒饮了一口酒,摇摇晃晃的起身:“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山,正碰上了到处疯跑的赵无言。

  “跟着我,”赵无言大喊道,“一会儿不论我去哪,你都帮我开道。”

  秦九寒皱眉,施展轻功追上赵无言,“你这是做什么?”

  赵无言满头大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靠近点就知道了。”

  秦九寒闻言,肩并肩贴着赵无言奔跑。不一会儿后,秦九寒脸色微变,“这……这是……”

  “感觉到了么?”

  秦九寒点头,脸色凝重。

  “短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两天,这段时间恐怕要辛苦你了。”赵无言道。

  “嗯。”

  张压邪随军前行。两万甲士步伐声连成一片,声势浩大。纪以轩策马同行,神态潇洒,看上去颇有闲情逸致。他闲来无事,随口问道:“殿下,在下其实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求殿下解惑。”

  “讲。”

  “殿下是如何招惹上秦九寒的?”

  张压邪瞥了他一眼,含糊道:“也没什么。”

  “不妨说来听听?”

  张压邪犹豫半晌,觉得说说也无伤大雅,便道:“那时秦九寒还只是个穷酸的无名小卒,无意间碰上了我府上一个剑客,他垂涎于秦九寒的宝剑,伙同歌姬柳叶青让秦九寒负债累累,逼他去我府上赴宴舞剑来还债。熟料秦九寒没来,他身边的那个小剑童倒是来了,长的水灵灵的。我府上好恋童的家伙不少,一不小心就把他给玩死了。”

  “就这样?”

  “差不多吧。”

  纪以轩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这句差不多学问可真大,指不定做了什么更加龌蹉肮脏的事情,这才结成死仇。不过这些话也不便说出口,纪以轩点到即止,颔首以示了然。

  “报——”斥候策马奔来,“阵前有人!”

  “多少人?”张压邪的马儿打了个鼻响,似乎随着主人一起兴奋起来。

  “两个人。”

  张压邪和纪以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抬头向前眺望。

  远处山坡草地上有两个疯子在跑,左一圈右一圈,毫无章法,可偏偏速度极快,正逐渐向大军这边靠拢。

  纪以轩目力极佳,看清了两人的面容,沉声道:“是赵无言和秦九寒。”

  张压邪抚掌大笑,猛地拿起长旗,挥舞一圈,指向赵无言:“冲锋!”

  “杀——”

  两万甲士一齐咆哮,拔刀声不绝于耳,铁蹄之下寸草不生。

  秦九寒足尖一点,冲在赵无言前面,以一人之力,正面撞向两万大军。他长剑一挥,便有数十颗人头落地。两人如扁舟破水一般,刺入这由甲士组成的黑潮。他们并没有直冲向张压邪,而是在大军中左奔右突。

  数十名甲士持矛堆杀,被秦九寒一剑斩碎,但立马有新的甲士涌上来,丝毫不给秦九寒换气的时间。攻城弩从照面起就射向秦九寒,一直没有间断。秦九寒越杀越起兴,大笑起来,放声长啸,一轮长剑,剑光如同皓月一般,斩落方圆十丈内所有的旗帜。

  捉刀人在秦九寒挥剑的同时,弯腰砍向秦九寒大腿。后者猛地抬腿,踢碎了他的胸腔。

  “盘!”发令兵嘶吼着挥舞小旗,军阵逐渐化为一个圆形,以秦九寒二人为圆心,轮番冲锋,如潮水拍岸一般涌来,滔滔不绝,却都被秦九寒于数丈外绞杀,战场中央形成一个圆形真空。

  张压邪亲自挽弓,他面目狰狞的盯着军阵中央的两人。在秦九寒稍稍气歇时,他猛地一箭射去,不出意料的被秦九寒斩断。但张压邪毫不气馁,又拈起一支箭,随时准备着射向秦九寒。

  “死啊……你怎么还不死!”张压邪咆哮道。

  秦九寒眼角被一支箭擦破,鲜血淌满了他半张脸。他从腰间拿出酒囊,豪饮一口,随后将其一剑刺破,酒水如无形的细剑,四射向奔涌而来的甲士,无不是一剑封喉。他剑尖上挑着一颗水珠,长剑轮成一个半圆,那枚水珠顺着剑身激射向张压邪。纪以轩大吼一声:“当心!”拔剑挡在张压邪胸前。

  水珠穿破剑身,正中张压邪前胸。纪以轩被震的虎口出血,长剑掉落。张压邪喷出一口鲜血,坠马而下。他只是受伤,并未死去,胸前坚韧的护心镜救了他一命。

  张压邪怒吼道:“来啊!你个贱种,来杀了我啊!传我命令,杀秦九寒者,赏千金,封千户!”

  甲士纷纷红了眼,疯狂的咆哮,他们拼杀一生,谁不想搏出一个富贵?杀了这个人,下半辈子便是人上人!

  与此同时,赵无言大吼道:“秦九寒,背着我!我毒发了,跑不动!”

  秦九寒一抓赵无言衣领,将他搭在背上:“抓紧了!”

  赵无言死死抱住秦九寒,道:“坚持住!等那东西离开,我们也就跟着离开!”

  “知道!”

  长剑挥舞,血液四溅。残尸堆积成山,秦九寒所到之处,皆是尸骸铺路。

  他身上开始出现细碎的伤口,身形开始狼狈起来,挥剑速度越来越凝滞。

  纪以轩挽弓拉箭,一箭射去,这次秦九寒居然没有将其斩碎,也没能避开,箭簇钉入他的左肩。

  秦九寒怒吼一声,一掌拍碎面前甲士的胸膛,熟料那人死前在秦九寒胳膊上剐了一刀。

  甲士翻涌扑来,弩箭绵延不绝,马蹄声声急如雨,远处有战鼓在狂吼。秦九寒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左手几乎要被废掉,肩膀、小腹和大腿被扎上了七八支铁箭。

  血,入目所及全是血,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命。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秦九寒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女人,身边所有人要杀他。他不能拔剑,死也不能,于是女人死了。

  那个为他打枣子绣手帕的女人就那么凄惨的死在他的怀里。

  何为太上无情?

  他只能做到忘情,借酒浇愁,千金买醉。

  扑通一声,秦九寒跪坐在地上,手驻长剑,近乎油尽灯枯。他左手已经没知觉了,右脚被钉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箭簇。

  放眼望去,成片的尸体铺开,三三两两的长矛斜插在地上,破旗黏在土里,血流成河。数十丈外,甲士围成一个圈,依照经验警惕着秦九寒的临死反扑。

  “我……不行了……”秦九寒推了赵无言一把,“快走吧。”

  赵无言跌倒在地,又艰难地爬起来,四处兜兜转转地跑着。

  “走啊!别管那个了!”秦九寒嘶吼,眼泪涌了出来。

  天下第二又如何?终究守不住想要守的人……无力啊,无能啊,命途多舛,人总是会无能为力。

  张压邪放声狂笑:“秦九寒!你还不是要死在我手里!还有赵无言!太子又如何?老子告诉你,那女人的滋味到现在老子都难忘啊!”

  秦九寒慢慢的低头,整个腰蜷缩起来,几乎将头埋进膝盖里,他缓缓地松开了剑柄,眼泪和着血水留下,滴入杂草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九寒跪在地上凄厉的嘶吼。天下第二的剑神一败涂地。输了爱人,输了小剑童,最后连性命都输了。

  赵无言仍旧在跑,显得十分可笑。

  纪以轩又是一箭射来,正中赵无言膝盖。后者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

  “秦九寒!给老子抬头!”赵无言低声怒道。

  秦九寒身体抽搐了一下,他感受不到赵无言的恐惧。

  不仅连恐惧,秦九寒甚至感受不到愤怒,感受不到杀意,感受不到厌恶。他有些茫然的起身,他们不是要死了吗?

  甲士逐渐涌过来,每个人眼睛都放出兴奋的光。铁骑冲锋而来,挥舞着弯刀想要收割走这两颗金贵的人头。

  生死一瞬间,秦九寒如同福至心灵,感受到赵无言无情的深处。

  那是如磐石金铁一般的决意,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自然便无情。但这无情底下,藏着岩浆般的觉悟。

  这便是太上无情啊……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头的骑兵冲撞而来,一刀挥去,赵无言肩膀一松,只见自己的左臂横飞而去。他又跑了几步,数名甲士将他扑倒在地,用膝盖顶住他的脖子,不让他翻身。

  捉刀人长刀对准赵无言的头颅,面色狰狞的挥刀而下——

  “老子不甘心啊!”赵无言猛然沙哑的怒吼。

  山谷中响起空旷的回音,不甘心三个字的尾音回荡于天地之间。

  秦九寒以手掩面,他何尝不是不甘心。

  空气沉闷粘稠,天色逐渐阴沉,乌云逐渐聚集,像是要下雨了。

  张压邪爬上马背,死死盯着两人,他癫狂的大笑。

  砰——

  赵无言身下的土地猛地炸开,烟尘四起。那几名甲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一股白光穿透尘土,散入九天。但这股白光很快又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四溅的黑血。

  张压邪愣住了,问纪以轩道:“怎么回事?”纪以轩摇头,一言不发,他又往烟尘里射出一支冷箭,但烟尘里的赵无言毫无反应。

  哗啦啦——轰隆隆隆——

  巨大的声涛从山谷之上传来,仿佛有无数鬼神在怒吼。所有人回头望去,只见数十丈高的巨涛铺天盖地的涌来,浑浊的河水仿佛一片巨大的布毯,向着山谷下的数万甲士缓缓盖下。不论是多么胆大的人都被这自然的伟力所震慑,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无处可逃的绝望感。

  ——李昙花开水闸了!

  与此同时,赵无言所在的地方响起诡异的咀嚼声,仿佛有野兽在啃食着生肉。

  九天之上乌云浓稠如墨,龙卷一般形成一个漩涡,暴雨一瞬间倾盆而下。

  扑通——扑通——扑通——

  所有人回头,他们听到了一阵如响雷般的心脏跳动声。

  “呵……”

  暴雨在低地形成云雾,那里有个黑色的人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捡起一条断臂,放在左边断口处,不过几息便黏合起来。

  数万人的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

  赵无言缓缓睁眼,黄金色的竖瞳如龙一般,狞亮如岩浆,带着孤傲而森严,让人战栗着想要去顶礼膜拜。

继续阅读:第三十三章 段干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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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龙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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