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言脸上表情微妙。
骆宇航微微张嘴,他转头瞧了赵无言一眼,又仔细打量那自称张二狗的男子,不确定的问道:“哪个张?”
“弓长张,一二的二,狗屎的狗。”男人耐心解释道。
“你是不是还带着一个女道士?”
“你怎么知道?”男子讶异的问道。
“巧了,”骆宇航指向赵无言,“这里也有一个自称是张二狗的人,他也带着个女道士。”
赵无言唯有苦笑。前一刻还在听着此人的传奇,冒充着张二狗装大侠,下一刻便遇到了本尊。这让他不由得感叹世界真小、缘分真妙。
“好巧好巧。”张二狗冲他一拱手。
骆宇航却觉得没有巧,他千里迢迢赶过来,打听到张二狗要过安州边界,守在路边十余日,却等来了两个张二狗。
“你们俩谁是真的谁是假的?”骆宇航脸色不善道。
赵无言抢一步答道:“可能是撞名了。”
张二狗眼神却不自然,他一边扣手指缝一边低声说道:“先说好,其实我本名不叫张二狗。你们要是找叫张二狗的人寻仇,那可跟我没关系。”
“那谁是从安州出来的?”骆宇航换了种问法。
“不是我!”张二狗立马道,“我是从黔江州过来的,路经安州而已。”
赵无言捂脸,心想这人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果不其然,骆宇航闻言笑道:“那就对了,我们找的是黔江州出来的张二狗。”
“找我作甚。”张二狗心虚问道。
“听闻张大侠武功盖世,想与大侠一路同行北上,求个庇护。”骆宇航拱手笑道。旁边几名汉子也把刀收了,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赵无言心想傻子才信你这鬼话。
“那太好不过了!”张二狗喜上眉梢,“进江湖好几个月了,我就说肯定会有仰慕我的人。”
真傻子,没救了。看他笑的还挺开心的。
“大侠请坐,一起来吃点东西暖暖手,”骆宇航热情如火,“这锅若是不合口味,我叫他们再弄。”
“好好好,太劳烦诸位了,”张二狗搓着手跟过去,“不瞒大家说,闻这香味我可馋坏了。”
赵无言恬不知耻的也想蹭一碗,却被人拦住。那几个汉子不知何时又握住了大刀,其中一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狞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瞒的我们好苦,我们过去聊聊,就不打扰骆大哥了吧。”
“其实我也是黔江州过来的。”赵无言似笑非笑道。
“说晚了。”那人手掐向赵无言脖子,另外几人极为熟稔的挡在他身后,阻隔张二狗的视线。
赵无言的手比他快,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掐住那人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另外几人大惊,顾不得许多,一刀砍向赵无言手臂。他侧踢旁人一脚,身子斜倾,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那几道刀芒。被踢中的那人极为凄惨的倒飞而去,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血。骆宇航被惊动了,他讶异的转头,正看见赵无言手上像提鸡仔一样提着他的手下。他昂着头笑着与骆宇航对视,眼神中尽是不屑一顾。
不等骆宇航有所动作,赵无言五指猛地一发力,那人脖颈顿时炸开,血液喷溅,脸孔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你……”骆宇航张嘴,想说些什么。
赵无言没理他,大步走过去。
旁边那几人面面相觑,忽然大吼一声,壮着胆子杀向赵无言。
几息之后,他们无一不是凄惨的倒下。骆宇航惊讶逐渐变成了惊恐,他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赵无言快的像一阵风,与他擦肩而过。
骆宇航茫然的转身,他不安的抖了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受伤。
“两锅汤,换你一条狗命。”赵无言头也不回。
“谢……谢谢壮士……”骆宇航结结巴巴的丢下这句话就跑了。
张二狗好像没看到这场血腥的打斗一般,捧着大碗狼吞虎咽,好像现在不吃过会就没得吃了。赵无言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这位小兄弟,这锅汤现在可是我的了。”
“那我不吃了,”张二狗放下了碗,“敢问这位仁兄卖不卖?”
“卖啊,为什么不卖。”
张二狗极为痛心的从荷包里掏出铜板数了数,“怎么卖?”
“我这次要往北走,买你当个保镖。”
“可以啊!”张二狗眼睛顿时亮起来,“成交!”
赵无言向颜之娘招手,“来一起吃呀。”颜之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来。她一撩下摆,坐在木桩子上,从那伙人包袱里翻出一个干净的碗,准备盛汤水,伸出的手却忽然被张二狗抓住了。
张二狗的手在颤抖,他瞪大了眼,死死的盯着颜之娘的脸,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两人没有感受到他的恶意或者杀意,因此只是有些惊讶,也有几分警惕。
张二狗忽然叹了口气,放下了她的手,“抱歉。这位女道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我一时神思激荡,见谅见谅。”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颜之娘觉得有趣,“既然一模一样,那你又是如何认出我不是那人的?”
“她眼角有泪痣,很小很小,”张二狗不假思索道,“而且跟你神韵不一样。你太过锋芒了,像一把刀。而那人像一碗水,极为温婉。”
赵无言用肩膀顶了颜之娘一下,“你是不是有双胞胎姐妹?”
“没有,”颜之娘盛了汤食,“即便有,我也不知道是谁,我是师父捡来的。”
赵无言一拍大腿,“那就肯定是你姐姐或妹妹了,往远了说也得是个亲戚。
“我已出家,红尘凡俗再与我无关。”
“血浓于水,再怎么说也得去找找看吧。再说你都已经下山了。”赵无言又问张二狗道,“你那个故人现如今在哪呀?”颜之娘垂头喝汤,假装不感兴趣,但心中也是有几分在意。
“死了,”张二狗往碗里添汤,十分平淡道,“要不然怎么说是故人呢。”
颜之娘碗里的汤水面荡出了几圈波纹,她别开了脸。
“节哀,”赵无言道,“她没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她是禄水州的人,籍贯不知,没有家世,也没有亲戚。友人倒是有两个。”
“能否透露一二?事关家世,让我这朋友认祖归宗也好。”
张二狗想了想,道:“没关系的。她那两个友人,其中一个便是我……另外一个应该说是夫婿。”
“哦?”赵无言顿时来了兴趣,“那她夫婿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
天地黝黑寂静,无数星辰在上,洒落满地星辉。火光摇曳间,驱走了一方黑暗,三个人围着一簇篝火谈论着往事。
张二狗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赵无言疑惑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张二狗望着汤碗,回想到当初那个倔强的少年。那少年在倾盆大雨里笨拙的挥舞着木剑,十分滑稽可笑,还有他那个酒鬼师父,每次喝醉了就会口齿不清的说胡话。两人曾并肩走在街间小巷里,有时会极为默契的一同窥向那桃花园,看那春起时飘出院外的桃花瓣。
“他叫秦九寒,是我的好兄弟,”张二狗笑道,“当初他还跟我说要当天下第一的剑客,也不知道当上没有。”
与此同时。
长安城内。
秦九寒坐在窗边,望着满地残花。
临近夏至。长安出现了奇景,满城桃花盛开,花瓣飘舞花香十里,景色美不胜收。但之后满城桃花又一夜凋零,第二日桃树的枝头再没有一朵花瓣。人人纷纷议论,觉得此乃祥瑞之兆,清谈士子甚至将此与北边的叛乱联系上。卖花人倒是又赚了一笔,闺阁女子都以盛夏桃花为奇,都会在花瓶里插上一枝。
“无酒空座,岂不寂寥无趣。”江尚舟提着一壶酒,坐在他身旁。
“借居先生雅舍,叨扰已久,实在难以再厚颜讨酒。”
“客气什么,”江尚舟斟了两杯酒,“小酌几杯?”
秦九寒端起酒杯,与江尚舟碰杯,“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秦九寒回味了几口,道:“冒昧的问一句,这酒……”
“太过寡淡寻常?”江尚舟笑道,“这是我在隔壁酒家买的,答应给你的那一坛酒还没酿好呢。”
江寺北送过来了一盘花生米。两人便将此当做下酒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喝,谁也不说话,都望着窗外出神。
“我一直想不明白,秦壮士为何要来京城,并且隐居在一个寒酸的教书先生家里。”江尚舟打破了沉默。
“我看到天下气运在此,在这间小茅屋里,所以我就来了。”秦九寒嚼着花生米说道。
“气运?”
“剑心通明之后,看世界会不一样。在我眼里,你这间茅屋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
江尚舟摇摇头,“所以你是来蹭好运气的吗?”
“算是吧,我运气向来不好,”秦九寒道,“而且我在找一个人,只有在大气运的地方才可能找到他。”
“祝你好运,能找到想找的人。”江尚舟不再追问,他通读儒家之学,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虚无缥缈的气运。
“可我运气一直很差,不是说好就能好的。”秦九寒摇了摇酒杯。
“哪有一直很差的运气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祸是相依的。”江尚舟又摇头。
“那我换个说法,这就是命。我的命不好。”
秦九寒说完后,他沉默了很久。
江尚舟感叹道:“天下第二,万民敬仰,还有什么烦心事呢?”
秦九寒没有回答。一刻钟之后,他们两将这壶酒喝完了。夜深了,虫鸣越发喧嚣,窗台上也有了几分露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秦九寒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江尚舟让儿子再去提了一壶酒,“乐意至极。”
秦九寒的思绪一瞬间飘向了遥远的往日,在那春光正好柳叶摇曳的日子里,花开满山坡,故人音容犹然历历在目。
木桌上的油灯将尽,杂烟升起,随着往事一同飘散开来,最终化进漆黑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