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瑁和苏志睿只能去找县长,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问清楚。
他俩攀住飞檐,跳下屋顶,穿过花墙,去到后堂县长的住处。
“县长!”
“县长!”苏志睿推开衙门后堂的门,发现地上一片狼藉。
衣物从屋子里散落到院子里,家具被推倒打碎,县长和县长夫人躺在地上。
秋时和苏志睿赶紧上前查看情况。
徐瑁对着县长的人中,就是一顿猛掐,县长眯瞪着眼,喉结动了动,终于有了知觉。
“县长,发生什么了?”
“刚才有两个蒙面人,将我打晕,再睁眼,就是眼前这副样子。”县长惊魂未定,抚着胸口。
“剑,剑!”徐瑁反应过来,他要拿剑换人:“县长,那把剑放在哪里了?”
“不知道啊,原本还在那儿的。”县长扭头看看八仙桌,徐瑁顺着看过去,八仙桌上空无一物。
两个蒙面人应该就是任天纵他俩了,他俩并没有找到‘兵’,但县长和县长夫人已经打晕了,只好在衙门四处看看有没有其他人。
接着他们便上了徐瑁他们屋子的屋顶,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县长说“兵”原本就放在八仙桌上,任天纵不可能看不到,也就是说盗魁提前来过,在任天纵之前就把‘兵’带走了。
苏志睿那边,也摇醒了县长夫人,苏志睿也联想到了盗魁,他问道:“县长,你可知榆捕快现人在何处?”
县长摇摇头:“这个,这个本官不甚了解,他也只是刚刚到任没几天……”
果然,这榆本叶就是盗魁!合着前几天,一直在踩点来着。
现在该怎么办,“兵”在盗魁手中,两人要如何从魔教手中救回秋时和钟二姐妹呢?
可恶,要是老师在就好了。这个念头在徐瑁脑海中只一闪,便任由它过去了,现在不能依仗老师了,只能靠自己解决麻烦了。
徐瑁和苏志睿此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实在想不出对策。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时,有一道道人影慢慢从前堂走进来。
个个腰杆挺拔,身材魁梧。
八人戴着玄铁的面具,袖子角是一团烈火。走在最后面的那位,与这八人一样穿着玄色的曳撒,却没有戴面具。
那人四十出头,面庞瘦削,胡子拉碴。
那人自然是刑卜司司上,霍宿。
泽云出了大事,霍宿是受命找徐瑁回泽云的,他去天乾山上扑了个空,根据云央子的指示一路找过去。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蹲跪在地上的少年就是皇子徐瑁。他粗着嗓子:“你们县长呢,有个告示要给他安排贴好,我们要找……”
他们不认识徐瑁,徐瑁却知道他们的身份。徐瑁打断霍宿:“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找过来,但是……”
霍宿还来不及生气这小小的衙役敢打断自己说话,徐瑁掏出自己的玉牌,展示给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现在,随我去救人。什么事儿,都等到人救出来再说,随我来!”
“是!”
他们,就是迎我入局的人吗?徐瑁想。
冥风教分坛,幽暗的地牢中。
一高一矮两个教徒走了进去。
“哎,他好像醒了。”冥风教的一个高个儿教徒说道。
“嘿,一顿夜宵的功夫就醒了,刚才怎么都弄不醒。还以为是死了呢。”另一个矮个儿说。
秋时的睫毛微微颤抖,艰难睁开眼睛。
秋时身体抖了抖,双手被铁链制住,缚在身后。
秋时有点发焉:“两位大哥,我有些渴了,能否行个方便,给口水喝。”
“没有!”
“小弟出来走江湖,身上自然带了不少银子,若是两位大哥肯与个方便……”
两人一听有银子,来了精神。
高个儿打开地牢的锁,踢开地上绊脚的茅草进去:“哎呀,会来事的,我喜欢。”
矮个儿蹲下来,把手掏进秋时的怀里。
就在这时,秋时把双手从身后猛地抽出来,按住矮个儿的脑袋,狠狠撞在土墙上,矮个儿当即失去了意识。
不可能,自己明明把他绑住了的,怎么出去吃个夜宵的工夫……
“你!”高个儿还没来得及拔出刀,秋时已翻身起了身子,右手控住了他的刀鞘,左手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再发出声音,秋时把他的脑袋往墙上一怼,“咚”的一声后,整个地牢都安静了。
榆本叶摘下自己的皮面具。
他扒拉开身后的茅草堆,昏过去的秋时侧卧着身子,半张脸贴在冰凉的青砖上,蜷缩着身子,紧闭着双眼。
榆本叶蹲下身子,把秋时粘在唇上的茅草菅取下来。“真是的,救完那俩丫头,还得救你小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榆本叶也是服气了,自己原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把“兵”偷出来,尽早交给武林盟,免得江湖上再起血影腥风,谁知让这卓一良居然从那两姑娘手中被救了出去,坏了计划,引来了任天纵。
榆本叶换上高个儿的衣服,背上秋时往外走。
榆本叶哪成想,他背着秋时,才跨出地牢一步,就被冥风教的左护法看到了。
左护法指着榆本叶肩膀上的秋时结巴了:“你你你你……你个傻大个儿要干嘛?”
榆本叶提起轻功就撤。
“追!”
榆本叶背着一个大小伙子,仍甩得身后那群人远远的。
盗魁的轻功,到底是天下第一,背着秋时化作一道影子朝景庄奔去。
他踩着纤细的树枝,沾落无数树叶,身影在林隙间穿行。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却掩不住他闷声欲盖的咳嗽声。
终于,奔出十里长林后,脊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榆本叶终于兜不住了,喉咙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脚踩了个空,从一颗榆树上跌了下去。
他随身携带的“兵”,掉入了草丛里。
两人在地上抱成一团,滚出几丈远。
秋时这才努力睁开眼,醒过来。
秋时一睁眼就看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榆本叶。秋时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个黑袍人的一记超大码的脚直接踹脸。他再睁开眼,就是一个男人趴在自己身上,身处荒郊野岭。
秋时推开这个男人,却发现手上沾满了鲜血。
“轻点,你就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吗?”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秋时问:“是你救了我?”
“废话……”男人有气无力道。
是榆本叶,榆本叶的背上,插了无数暗器。
秋时拦腰抱着榆本叶,想抱他起来。榆本叶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别别别!痛!痛!……我不行了,伤势太重了。”
秋时看着满手的血,心跳在不断加速,恐惧慢慢占据了他的心扉。“为什么,为什么拿命救我?”
“没想过拿命救你,只是没想过会折在这里。”榆本叶苦笑,他的笑终于被痛苦吞噬,最后变成了惨容。
可能是慢慢接受了这种痛楚,榆本叶的表情慢慢平静,他道:“秋时啊,你我萍水相逢,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榆本叶知道自己熬不过了,他还有事相托,便这样开口。
秋时慌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扯下衣服衣角,往榆本叶身下塞,想堵住伤口的血。
任谁都知道,这是徒劳。
“你长得很像我弟弟。”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上边记着我榆家世代相传的秘术,我弟弟他也有这么一本,可是十四年前,他随一名画师赴泽云作画,却再也没能回来……”
“泽云八才子案?”
“没错,可是他并不在那八人之中。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或者说找他的死因。”榆本叶咳出一口血,秋时也不知该怎么缓解他的疼痛,只蹲跪在他身边。
“他叫榆钱,长得和你有几分相似,他也不会武。我有预感,他可能并没有死,你能帮我找到他吗,告诉他,我一直在找他。”
你都要死了,我找到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榆本叶的潜台词,应该是告诉自己,查出八才子案的真相,如果榆钱也死于十四年前那场大火,就替他找出凶手报仇。
“我知道了,我会替你找到他的。”秋时答应他。
榆本叶挤出一丝笑:“那就好,其实还有一件事。”
“你说,你说。”秋时握紧他的手。
“我希望你学会这本书上的盗技,替我将盗魁之名传承下去。”
秋时的眼睛失神了一瞬。
榆本叶能明显感受到,秋时握他的手松了一些,榆本叶见他迟迟不说话,问道:“怎么?”
“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后悔去那地牢救我吗——若是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榆本叶久久不语。
“我的命理比起常人薄好多,我的生命余下不多了,可我至今不知该如何活下去,可我不想做贼,我不想活在黑夜里。”秋时的鼻子已经开始发酸了,他的心底有太多的恐惧,现在全跑出来了,他的声音被压得很低:“我不想等我要死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后悔。”
榆本叶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秋时慢慢俯下身子,把耳朵贴上去,周遭越来越安静,他甚至可以听到二人衣甲轻轻碰到一起的声音。
“秋时啊,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不停地行走,不要害怕生命短暂,也不要去抱怨不详的路途,你总会遇见一个于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你在生命完结的时候,能把信念寄付给他,就好像他能代你活下去一样。”
秋时才十七岁,刚才山上下来,接触到纷杂的人间,根本听不懂这话,他哪遇到过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解不开话中深意。“我不懂你的意思。”
榆本叶露出淡淡笑意:“就好像现在,我不后悔救你。可能是我太笨了,这些年一直找不到他——但是你不一样,你那么聪明,把这事托付给你,死亡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秋时啊,盗魁之名,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劫富济贫,盗魁是这江湖上最后的善良,警告着最后的秩序。你不是迷惑剩下的日子该怎么度过吗,去看看江湖吧,江湖会告诉你答案。”
榆本叶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的那本书举起来,递到秋时眼前,他的生命终于到了尽头,“算我赠你,算你欠我;算我求你,算你还我。”
他赠自己长路,自己欠他一命;他求自己替他长路走完,自己还他一命之恩。
这是一条路途遥远,这是一声情意绵长。
这是一个人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人生本该那么长的,眼前这人只剩下这么短的一句,这句拜托应该是足以抵过余生深情的请求了。
榆本叶眼前匆匆闪过过去的年华,年轻时候的他,也曾放身大醉,躺在一匹马,四处逍遥,也曾放胆,跳进禁军包围,把皇帝的九龙杯盗出,赠予心爱的姑娘。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榆本叶这时才发觉,秋时是那么像弟弟榆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哭带甜,多希望你能懂我所说的,又多希望你永远不必寻找我所说的答案。
秋时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加上了一个人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秋时还没有接过那本书,榆本叶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秋时轻轻抱住他的尸体。久久之后。“对不起,我不要做盗魁,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找到榆钱的,但我不要做贼,我不要活在黑暗里。我害怕,我害怕。”
秋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要做贼!”
泪水融进榆本叶衣衫上的血污,一起化作血渍粘在衣上。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秋时抱着榆本叶的尸体,咬着自己的嘴唇,好止住哭声。
秋时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他一直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而活,他总是想知道,要如何才算不枉此生。
因为自己,这个男人,死了。
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冥风教的人还是追来了。任天纵的脸藏在黑袍中,他看着秋时抱着榆本叶的尸体,什么也没说。
榆本叶奔出这十里,能这么快追上来,只眼前这三个黑袍人,任天纵,左右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