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有缘再见啦!”
这贼敛好财物,身上鼓鼓囊囊的,蹬着假山,跳了出去。
方人瑞招呼身边的小辈,大急:“报官去!”
秋时本来打算告诉他,带人直接去夏家胡同那儿埋伏着的,只是秋时突然觉得,这贼的身高,和乐半七相仿哎,而且乐半七就是使长短刀的。
不会是这小子因为自己不肯带他进来,自己想的损招儿吧。
否则哪来这么巧的事情?
算了,放他一马吧。秋时被心中一股不安堵得慌,他越想越觉得这贼像乐半七,嗯,贼像。
方人瑞已经招呼一批武夫保镖追出去了。
等这些武夫抄好家伙事出去,这贼已混入到傩仪队走远了,不得方向,去哪儿追得到?
秋时见方人瑞要走,忙拉住他,接上刚才的话题:“方叔叔,不知我那朋友的事情——”
“贤侄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方人瑞脸色很差,却也不敢怠慢了秋时。
“那就有劳叔叔费心了。”
方人瑞差人去报官了,大院里继续热闹,直到酒气浸入月华,街上片片喧哗散去,重伊城才昏昏睡着。
“乐半七!”秋时踹开客栈的门。
乐半七还穿着那身夜行衣,他口里咬着一个大肉包子,被哥哥吓得一口没下去,哽在喉咙,咳嗽了半天。
乐半七刚从夏家胡同回来。
“咳咳!咳!”乐半七捶捶胸膛,好把包子咽下去——这俩肉包子塞在他胸前,层层衣服裹着,现在还热乎。他抚抚胸,又咬一口包子,用下巴点点桌子上的那枚扳指,腮帮子鼓鼓的,话也含糊不清:“哥,我厉害吧?以后我就算小盗魁了吧?”
秋时冷着脸:“谁叫你多事的?”
“我这省了哥哥的功夫,再说了,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出吗?”
“没出事是你运气好,走了巧。你知道你今天在那儿露了多少破绽吗?”秋时依旧是那副表情,他有些生气:“我不是告诉过你,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问过我吗?”
乐半七苦着脸,他不理解哥哥为何这么生气,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小心翼翼递过另一个包子:“喏,包子。”
秋时气到不行,推开他的包子:“我问你,换声之技你从哪里学的,你是不是偷看了那本书?”
“啊,学了一点点。”他说。
“谁让你学的!”秋时伸出手,“把书还给我!”
乐半七委屈坏了:“不就是看你本破书嘛,有什么好生气的!那本书上有那么多盗技,从身法手法,到易容换声,什么都有,哥哥为何不用呢?”
乐半七慢吞吞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那本书。
“首先,我从未学过这本书上的东西,你也不许学!”秋时一把夺过这本书,他目色带愠,“其次,这是我旧友留给我的纪念。你呢,给我用功读书,好好学武。你给我听好,做贼是最最脏的,最见不得人的,这本书里的东西,你坚决不能学!”
秋时从盗六年,却从未依仗这本书上的盗技。
秋时认为,这种东西不应该流传下去,也不应该被人发现。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当初遇到的那个张敬哲,究竟是从哪里学的易容之术。
那个张敬哲,极有可能与榆钱有莫大的干系。
那晚秋时盗完佳人图,本想回那条街找张敬哲把话问清楚的,却不想旧病复发,在雪地里倒了一夜。
乐半七年方十五,正是叛逆期,他心中窝火得厉害。他知秋时的身体生不得气,也不好与哥哥争辩,可那种委屈压不住了,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安生回江南休息,等我把这书上的盗技学会了,就能替你做盗魁,你也好安心治病。”
秋时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秋时抚平情绪,淡淡道:“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不是要替父报仇吗,好好练武,这种事情就不要插手了。”
“怎么不用我操心的!石姐姐说了,你要是再这样奔劳下去,可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石念栝叮嘱过他,在外边要照顾好秋时,每天按时给他准备汤药,平时手脚勤快些,否则……“可能熬不过几年的!”
“她吓唬你的,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秋时没想到这小子突然这么懂事,声色平静了下来,“我不会让她守寡的,若我的身体真到了那种地步,依她的性子,肯定就把我扣在无双谷了。”
秋时接着说:“总之,这本书上的东西,我不许你继续学下去,给我把功夫练好,四书五经背熟,听到没有?”
乐半七擦擦泛红的眼角不说话。
乐半七才不想读书呢,读书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读书的,他羡慕哥哥那样的侠义一身,他喜欢听说书人醒堂木一声声下的快意江湖。
他就像当年的秋时,对着世俗江湖有着无限的欲望。
秋时于他,有救命抚养之恩,他想等自己报了父仇,便替秋时扛下盗魁的名号,替他东奔西走,替他去寻找那个叫榆钱的人。
可秋时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进入仕途,然后娶妻生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乐半七不愿再和哥哥扯读书的事,他问道:“哥哥,志睿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继续打着仗呗。”秋时叹气。
“比起五个月前那会儿,现在他的军队和朝廷的相比,怎么样?”
“同五个月前一样,胜算为零。”秋时连想不都用想,而且双方打起仗来,看的不止是军队实力,各方各面,苏志睿都不是徐瑁的对手。
再说苏志睿对抗的不仅仅是朝廷,还有东南的少兰国。
在秋时看来,除非苏志睿有不为人知的底牌,否则根本赢不了徐瑁。
乐半七不像秋时,他可不是站在中间,他向着那个每次找秋时都给自己带小礼物的志睿哥。
他托着下巴:“志睿哥那么擅长兵法,应该能打得赢那个皇帝吧。”
秋时摇摇头:“你从未见过我那位徐师兄,你不知他的厉害。”
徐瑁,苏志睿,秋时三人同岁,九岁那年一起拜入云央子门下,这些年的朝夕相对,秋时对自己这两位师兄的了解丝毫不亚于老师云央子。
秋时善文善商,苏志睿善武善兵,而二人文武兵商相加,远不如徐瑁一人。
三人都是云央子用同样的心血雕琢,可谁人是璞玉,谁人是石头,三人心中都了然。
秋时知道,苏志睿也知道,徐瑁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在不远的将来,他还会超越老师云央子。
因此,秋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苏志睿为何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选择了起事呢?
秋时曾寄与书信,可从未得到苏徐二人的回信。
“我要去一趟柏州,办一件正事。”
“我也要去,石姐姐要我时刻跟着你!”乐半七嚷道。乐半七答应了石念栝,要照顾好秋时,他一人回江州实在无法向石念栝交差。
“跟着我去可以,但不要打扰我办正事……”
“切,啥正事啊,我猜还是梁上的事儿,呐,告诉我,是不是这次又用榆钱这个名字,接着假扮衙役,去偷什么东西呀?”
衙役捕快是秋时最喜欢用的伪装,披着这层身份,很多事情都可以变得简单。
“的确是要化名榆钱,假身份也的确是捕快。”秋时推开房门,时候太晚了,他要回房间休息了,“只是你说错了,我这次并不是去行窃,而是正儿八经地查案。这次既是劫案,又是命案。你早早歇息吧,我们明早出发。”
他为乐半七带上门,将那本书塞进怀里。
现在的秋时还不知道,此景庄一行,将为他带来与徐瑁的第一次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