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声东篇(4)
戏子伶人2020-07-31 13:355,481

  袁山初婉拒了榆钱的午食邀请,独自去了约定的客栈。

  吱呀一声,袁山初推开涂有朱漆的格扇门。

  房间正中间只有一个桌子,两张椅子,周长明与上官止一人一个小圆凳,双手抱胸,怀里是官刀,偶尔抖抖腿。

  剩下四个大老爷们挤在一张木板床上。也是抱刀的姿势。

  “见过司上。”

  上官止和周长明先起身,身后床沿上那四个大老爷们同时伸腿,却一个都没能站起来。

  “客套话就免了。”袁山初从怀里摸出两个锦囊。一个上边写着“声东”,另一个上边写着“击西”。

  上官止指着自己的小圆凳,“司上你坐。”

  “不用,你们几个也别休息了,带着箱子,赶到明允县去。”

  “明允?”周长明疑惑道,“去明允做什么?”

  袁山初把写有“击西”字样的锦囊丢了过去:“按照锦囊里写的去做,去明允那儿的码头,等一艘船。”

  周长明一把接住。“这锦囊是?”

  “临行时候皇上给的,只要按照锦囊里的去做就好,其他的无需你们烦恼。对了,里边还有一张手谕,我饿了,去吃饭了,你们也赶紧出发吧,别误了时候。”袁山初转身,他别过侧脸,淡淡道:“你们已经错过一次了,皇上不希望你们失手第二次。”

  上官止咽了咽口水,他诚惶诚恐道:“属下定全力以赴,不辱圣上使命。”

  袁山初推门离开了。

  上官止一行人去了卖地图的店铺,不一会儿,躲在暗巷里的秋时和乐半七,就看到七人离开了店铺,骑上马,其中有一人驾驭一辆马车,马车上是黑漆漆一个大箱子,里边应该就是六名刑卜使的尸体。

  他们骑上马,渐渐消失在西街尽头。

  秋时把目光移到店铺上,等刑卜使们离开,不发一言也走了进去。乐半七还盯着刑卜使的背影看呢,等发觉秋时不见了,才赶紧追上哥哥。

  “老板,刚才几位大人,买的是哪里的地图呀?”

  老板正算着账本呢,微微一抬眼,虽只看到了秋时腰间的官刀,态度却立刻端正了起来,撂下手中的账本:“哎呦,榆大捕头!刚才那几位差爷,把所有的地图都买了。地图都在这儿摆着,您看看?”

  “不必了。”秋时心中感叹,到底是传闻中的刑卜司,做事已经小心到这等地步了吗,买个地图都这么小心,生怕行动位置被暴露。

  秋时和乐半七走出店铺。

  “哥,要不我偷偷跟着,看看他们去哪里?”乐半七问。

  秋时:“别,太危险了,跟踪那群人很容易把命跟没了的。再说,也没必要知道他们去哪,我只是好奇罢了。”

  本来秋时是没多大兴趣他们要去哪里的,但看到他们进入地图店后便有了兴趣。

  从西街走的,泽云在西部偏北,看似合情合理。

  但是他们买地图,明显是要到没去过的地方啊。

  刑卜司设在泽云城里,他们从那里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回去的路?

  他们带着尸体,不是回泽云,又是要去哪里呢?有紧急的其他的任务要执行吗?

  罢了,他们应该已与案子无关了。秋时想着,左手边的乐半七一个劲儿嚷着“饿了饿了我饿了”,秋时止了思量,“走,你想吃什么?”

  周长明一行人出了景庄,穿过一片枫树林。

  低垂下来的树枝蹭到上官止的肩膀,火焰般的枫叶簌簌而下,落到下一匹马的铁蹄下。

  身后的刑卜使说说笑笑,讲着荤俗的段子。

  七匹白马悠悠地迈着马蹄。

  上官止一言不发,他也不看路,他透过铁面具,看着一树树飘落的枫叶。

  周长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扯绳策马追上上官止。

  “怎么,想起那天的事不舒服?”

  这里枫树长得正好,遮盖住天空,阳光穿过树隙,染了一层血红,像极了那夜四溅的血花。

  上官止的表情全都藏到了面具后边,他冷冷地回答:“没有。”

  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天晚上。

  就是案发的那夜。

  那夜骑在马上的,有七人。

  刑卜使们骑在马上,走在山林里。

  还有六人走在前边,轮流赶着牛车,他们都穿着刑卜司的玄色曳撒。

  上官止他们骑马跟在后边,六人轮流执灯,灯影幢幢照亮前路。

  火光惊扰了山雀,山里传出一声声树叶被扇落的沙沙声响。

  “过了这座山,便是景庄街里了。一路上,多亏七位刑卜司的大哥照顾了。”走在前边的一人突然扭头,这样说道。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是啊,我之前还以为刑卜使是一群冷血的只知道执行任务的杀手呢。”

  “等我回到故乡,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来年也去考个武职,造福乡里。”

  这执灯运货的六人本该是大牢中的死犯,他们的生命应该终结于最后一片枫叶飘落之后的秋。

  徐瑁秘密释放了这六人,表面上要这六人戴罪立功,将官银从泽云,一路护送至江州作赈灾用。

  可实际上,徐瑁的打算是——

  路旁的树影摇晃,没腿的草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执灯那人把手臂向前伸直,让手中的灯笼好照得更远。

  前路黑影摇晃,走出一群人。

  黑衣蒙面,明晃晃的大刀握在手上。

  八人摇晃着大刀,拦住了山路。

  如果这种打扮还得解释自己身份,就太侮辱这黑衣利刀了。

  “找死么,劫刑卜司的道?”执灯的人说。

  八个黑衣人只嘿嘿嘿地怪笑着,站着一动不动。

  “大人,这里草深路幽,小人怕他们不止眼前这些人,大人们带着官银先撤离此地吧。”

  除了上官止,其余六个刑卜使都下了马。

  这六名死犯护在六人身前,把刀尖对准了土匪。

  上官止是知道这六名死犯的,他们都是杀了人,被抓进了大牢,而他们杀的,都是一些该死的,却没有得到制裁的人。

  这种人刑卜使不知道暗中杀了多少,而刑卜使却高高在上,为人敬畏;他们却沦为阶下死囚,秋后问斩。

  周长明“噌”一声拔出了刀。刑卜使的刀一面是漆黑,一面明晃若月华,外界没有多少人知道刑卜使的刀是什么样的,因为见过这刀出鞘的,都死掉了。

  六只鹰爪般有力的手扳住六只肩膀,接着六把刀同时刺穿了六个胸膛。

  刑卜使们拔出刀,六具尸体没了支撑,一齐倒在了地上,横七竖八,唯一相同的,便是透过面具只能看到的瞪大的眼睛。

  周长明把刀收回刀鞘。

  为首的土匪摘下面巾,露出一张刀疤脸。

  刀疤脸笑嘻嘻:“官差大人可真是心狠呢。”

  周长明上前一步,刀疤脸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可是知道刑卜使的厉害。

  “还记得我们信中商定的计划吗?”

  “记得,当然记得。”刀疤脸说,“官银我拿走,到时候再故意被你们捉住,等审案子的时候,就说是串通了楚家,把劫杀官员的罪名往楚长风身上加。”

  “记住了,你必须和楚长风一起被我捉住,你是要把这栽赃给楚长风。”

  “记得记得,只是……”刀疤脸搓搓手,缩着个脖子:“那事后,小的们能谋些好处吗,在大牢中免不了蹲几日,也蛮辛苦的。”

  刀疤脸的眼睛不自觉地就往那箱子上飘。

  “都是你们的。”周长明原本挡在箱前,他一侧身,让刀疤脸看到整个箱子:“等这事了了,记得把官银火耗了再用,否则被捉了谁都救不了。在牢中把嘴整牢实了。切莫忘记了,一定要人赃并获,找准时机,把罪扣楚长风身上结实了。你们在牢中辛苦几日,等楚翎下台了,对左相大人构不成威胁了,我自然会设法搭救你们出来。”

  刀疤脸赶紧收回目光,语气毕恭毕敬,没了土匪样子:“我一定会想办法带着官银靠近楚长风,绝对万无一失。”

  “记住了,这事儿要是砸了,你我都别想活。但我保证,我绝对会让你死在我之前。”冷冰冰的一句。

  “大人放心。”刀疤脸一招手,招呼身后的小弟,卸下牛车,搬起官银。

  计划到这里,都是顺利的,直到一声怒斥:“歹人!你要做什么!”

  众人一起循声而去,一白袍少年举一杆铁枪,从山路的另一边冲了出来,白袍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人,皆持铁枪。

  白袍肩、腰皆绣上了流苏宝珠,腰间还系着一块玉牌,看样子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白袍少年扎下马步,枪头正指,右小臂贴紧枪尾,肩膀运上气力——十分漂亮却不实用的花架子,应该是家里请过师傅学过一阵子枪术。

  地上躺着的是尸体,一伙黑衣人杵在那儿,情况非常明朗啊。

  “杀了。”周长明命令道,轻描淡写。

  刀疤脸带头舞刀,冲白袍少年头上劈去。

  白袍少年一横长枪挡下,反守为攻。

  白袍少年的枪法水了些,但刀疤脸那边更不行啊。

  刀疤脸他们捂着受伤的肩膀,败下阵来,退守到周长明身后。

  废物,连个小辈都打不过。周长明微微侧首,眼睛跟着这几个被打成半残的土匪一瘸一拐地躲在自己身后。

  周长明一歪脑袋,重新打量那个白袍少年。

  白袍少年规规矩矩扎好马步,重新架好长枪,“来啊!”

  白袍少年一行拢共九人,但能打的,只有那个少年罢了。

  呵,看样子这小子不知道刑卜使的存在啊。

  天上落下雨滴,越落越大。

  之前倒在地上的灯笼的灯纸破开,灯火为山风畏缩,爬不出灯笼。

  山间最后一点火光也被吞噬了。

  周长明再一次拔出他的刀,刀身漆黑的一面面敌。

  黑衣黑刀黑面具。

  天上落下的雨滴落下,被刀锋劈开。

  周长明欺身而上,周长明的刀很快,白袍少年根本看不清他的攻势,勉勉强强挡住一刀。

  周长明一反刀身,月光在少年眼前突然一亮,少年慌了神,一时忘记了格挡。周长明长刀突进,贯穿胸口。

  “少爷!”那几人来不及反应,少年已经倒在了地上。

  “只能怪你们倒霉,碰上这么档子事儿。” 周长明握紧了手中的刀。

  “我跟你拼了!”少年身后的几个中年人冲上来。

  大雨倾盆而下,一道惊雷在天上炸开,高空迸射的电弧照亮周长明的面具,恍若地府唤出的恶鬼。

  缠绕山外的柏河上,雨水好像煮沸了河水,嘈嘈水声吞没了一切。

  上官止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刀疤脸在处理尸体的时候,突然大喊了一声:“大人,这人,这人是楚长风啊!”

  “什么!”

  刀疤脸哆哆嗦嗦解下楚长风腰间的玉牌,大雨洗下玉上血污,雕刻镂空的一个“楚”字。

  周长明一把夺过那玉牌,确定了那少年的身份,的确是楚家的少爷,楚长风。

  冰凉的玉牌躺在他的手心,突然被狠狠握住。

  本来的打算是将现场布置好后,放土匪们逃走,然后土匪找个机会,带着官银找到楚长风演一出戏,把罪名落实。远在泽云的楚翎拥有先皇赐予的丹书铁券,可以挡下一死,他必然会为儿子承认罪过,这样左相贺全的危局便解了。

  但楚长风一死,这个计划便算是失败了。

  楚长风死了,还怎么逼迫楚翎?就算现在说是楚长风带人劫官银也没用了,因为刑卜使从皇上那儿接到的任务不是构陷楚长风,而是间接牵制住楚翎。

  现在楚长风死了,这件事与远在泽云的楚翎有什么关系呢?根本就没有证据拉楚翎下水。这反而会让楚翎更加愤怒,左相的下场更不好看。

  周长明瞪着那几个土匪。

  刀疤脸干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事儿不怪你们,但你们得死。”

  地上躺了二十三具尸体。

  周长明和其他五名刑卜使收了刀。

  事到如今,只能向皇上禀报情况,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雨瓢泼中,又传来了一阵阵声响。

  “听声音就在这儿附近啊,找找?”

  “大家散开看看,这里刚才有打斗的声音。”

  “赶紧走吧,别看了,咱还得往仪璞王那里赶,送特贡的茶呢!”

  “误不了的,别急别急,声音就在这附近,大家找找。”

  声音越来越近,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找上来。

  这也太巧了吧,先是遇见楚长风一行,现在又来一拨人。

  这儿到底是山野啊,还是大集大市啊。

  “撤吧,带着官银。”周长明命令道,“十六,你骑马返回泽云,事无巨细,悉数向陛下禀报,其余人,随我舍马,带着官银离开,静候皇上指令。”

  宋十六飞身上马,将马往回去的方向一带:“明白,我走了。”

  上官止此时才跳下马。

  六人都是武功高强的人,六人运起气力,抬起了硕大的黑箱。

  雨声越来越大,可上官止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是他进入刑卜司执行的第一个任务,他是知道的,他们要杀死那几个死犯,所以路上上官止对他们多加照顾。

  他知道,成了刑卜使,一切都要听从指挥。

  今晚他目睹了太多的鲜血。

  六人穿过丛丛树灌,树叶飒飒而响。

  上官止听到了周长明的声音:“你知道刑卜司的那个规矩吧,刑卜使只有七十二人,除非有人死掉了,否则不会加入新的刑卜使。”

  “我知道。我加入刑卜使的那天我便知道,我是顶替了一个已故的前辈。”上官止记得他入司那天,刑卜司门口停着一口棺材,没有一个人为他这个新同事的到来表示欢迎。

  “他人很好,很善良。”周长明在黑箱的左侧,上官止在黑箱的右边,两人并排,托着黑箱的底,两人谁也看不到谁。“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心软了,被敌人算计,死掉了。

  “上官,知道我们为何要戴面具吗?

  “因为我们是刑卜使,我们是群恶鬼,我们没面目见人。我们拿着朝廷高昂的俸禄,就要忠于皇上,忠于大宛。而不是忠于自己。你很像他,这是我最担心的。

  “忘掉这一世为人吧,这一世我们生而为鬼。”

  周长明的嘴止不住了,一直在说,而上官止一直在沉默。

  “恶鬼”、“没面目见人”等词混入雨水灌进上官止的耳朵。

  弄得上官止很难受。

  上官止的思绪飘回到现在,枫叶透光,映红了黑衣白马。

  “怎么,想起那天的事不舒服?”

  “没有。”

  “是没有想起,还是没有不舒服呀?”

  “都没有。”上官止想起那夜,心脏仍会狂跳。

  真的?周长明都想好安慰他的措辞了,见他这个样子,缓缓才吐出三个字,“那就好。”

  黑箱里当然不是尸体。死犯的尸体他们从衙门停尸房要回后,便寻了处大树底下埋了。转动的车轱辘压过一块石子,颠簸了一下,黑箱里砌高的银两掉落了一块,从黑箱中传出声响。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 声东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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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有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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