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仙山盘踞在景庄的西北方,由六个山头相连。
初晨,白雾笼罩六仙山,蒙气传光,偶尔传出几声状不明的兽叫。
榆钱,楚菅,袁山初,当地县令及一众杂人,在案发现场勘察。
尸体虽然不在,但当时的刀枪,马车等一些物证还留在现场。
死者的衣物及随身物品,也陈列在现场临时搭的小桌上。
袁山初蹲下,瘦长的手指轻点路上的车辙。
幸亏那夜的大雨不久便停了,还有第二日的太阳朗照,一些脚印得以保留。
这些脚印太杂太乱,已看不出当时的具体情况了。
“应该是打着打着,天上落了雨。”袁山初站起身来,“只有离开的脚印在,估计官银就是被这些人劫走的,人也是他们杀的。”
袁山初指的,就是那夜上官止他们逃离现场的脚印。
榆钱用下巴点点路北的一片白茅。白茅犹绿,只是花序早已抽出灰白。
白茅的菅儿很容易折断,断了便回不去了,被踩出一条路来。
榆钱问:“这又是谁留下的?”
袁山初问过县令了,他知道:“这是邢捕头他们留下的,第二天雨虽然停了,但路面泥泞,为防摔滑,他们边行边踩倒白茅,好把白茅垫在泥巴上,不得已破坏了现场。”
榆钱抱着肩,扭头看着县令:“县长,是谁来报的案?”
本一直沉默的楚菅抢先一步,回答:“是山下的樵夫们,他们上山砍柴,发现了尸体。”
嗯?不对,不是樵夫吧?
榆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楚菅,楚菅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你看我做什么?”
“樵夫报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你弟弟的事情吧,你当时怎么会在衙门?”
“长风他一夜没回,我自然第二天一早便去报官了,也在那里等到了来报案的人。”楚菅重新看着榆钱的眼睛,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谁知从他口中得到了弟弟的死讯。”
第二天一早?
“是这样吗,县长?”
苏县长不明白榆钱为何如此在意是谁报案,但还是回答了他:“咳咳,对,的确是一个樵夫。”
榆钱“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秋时心中思绪翻涌。首先,楚菅说谎了,而县长居然帮着她圆谎,这应该是事前串通好的。楚菅所说的,是个樵夫来报案,这点很值得推敲,樵夫往往行返与市集山野,用几斤柴去货一些钱,买一些油盐酱醋,樵夫往往自炊自活,六仙山就挨着柏河,河里的鱼樵夫不可能没想法。当夜大雨,第二天山上的柴都是湿的,应该拿去生火的柴带着湿气,他要拿去卖给谁?当夜下了雨,第二天看着湿透的山林还要上山砍柴吗?住在这一带的人肯定既樵既渔,为何不下河捉鱼,等过几天柴禾好烧了再上山?
邢捕头做了近二十年差人了,怎么会不小心破坏现场呢?
这里一无宗庙,二无风景,大雨刚落,坡道湿滑那么危险,樵夫都不会上山,又有何人会在那天上山呢?六仙山也不是小山,由六个大山头组成,草深树密,漫漫大野里,恰巧遇到这些人的尸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情况大有可能是,报案人当时就在现场,报案之人也遭遇了大雨——或者报案之人是在山上,听到了打斗声,过去一探究竟所以发现了尸体,这惊动了山上的土匪,土匪杀完人后,慌忙带着官银离开了。
秋时可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巧合,让这么多人遇到一起。刑卜使,土匪,楚家的人,还有那可能在现场的报案之人,四方不同背景的人为何会在这只有鸟拉屎的地方遇上呢?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楚菅和县令一起,瞒下了一些事情。
袁山初翻着桌上的物件,榆钱凑了过去。
袁山初踢了踢桌子底下的几个大竹筐,问县长:“竹筐被发现的时候便是空的吗?”
县长答:“是的,在现场不远处发现的。”
袁山初舔舔嘴唇:“这儿的篾匠都抓过来问问,当初是谁做的这竹筐,谁订做的。”
县长面露难色:“回大人,这竹筐虽大得不寻常,却不是订做的,这般大小在景庄不算多稀罕,家家户户都有,平时用作运农物瓜果的。”
“哦,这样啊。”
榆钱弯下腰,在竹筐的竹条隙间,发现了一些白色粉末,好像是盐。
案子到这儿,基本上就是进了死胡同。竹筐的出现反而让案子更加复杂了。竹筐是谁的,里边又装的是什么,里边装的东西现在又到哪里了呢?
秋时知道,楚菅是真的想找出劫案的真凶,好为弟弟报仇。可她却在报案人的身份上说了谎,说明她所隐瞒的东西,在她心中可能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与本案无关的事,却与另一件事情有着很大的关联。
不行,这样下去根本破不了案子。秋时脑中电光火石般运转,诸多疑点还有无用的线索烦扰着自己。他必须想办法从楚菅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清晨过去,山间雾气渐渐散去,袁山初在自己的簿子上写下最后一笔宣布:“大家先回去吧,我整理一下资料,理一理头绪,制定一下计划。有事另外通知。”
人群散开。
楚菅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袖子。
楚菅顺着袖角,看着拽住自己衣角的人:“榆捕头,还有什么事吗?”
“其实,有件事情,我没和你说。”
楚菅眨眨眼睛,她当然很困惑,她与这位榆捕头素未谋面,能有什么事情?楚菅道:“榆捕头请讲。”
“叫我榆钱就可以了,怪生分的。”榆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长风的好友,同他一起在江州学过武,前些日子我听到了他遇害的消息,便托人把自己调到了这里。”
楚菅的眼睛亮了。“真,真的?”
“其实我在这空档从江州调到这儿做捕头,就是想查出真凶。
“这四年同窗,我二人无话不说,他没少提你,夸你是个怎样的好姐姐。”榆钱看过楚菅放到河灯里的信,信上提到过弟弟的事情,楚长风外出习武四年,姐弟俩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回家才两个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兰雎霜糖还是我教他做的呢。”
兰雎霜糖在河灯的信中也有提到。
楚长风在信中没少跟姐姐楚菅提江州的兰雎霜糖有多好吃,还答应了楚菅,他一定拜个正宗的江州师傅学兰雎霜糖,回去做给她吃。
“那小子答应了我的,他回来就做兰雎霜糖给我吃,我天天催,那小子就知道玩,总是往后推。”楚菅想起弟弟那副淘气的样子,嘴角露出淡淡一抹笑意,那浅笑稍纵即逝。
秋时最擅长的就是说谎,脸压根就不带红。他继续说:“要是你不嫌弃,我做给你尝尝吧,也算帮长风,了一个遗愿吧。”
楚菅故作轻松地笑笑:“好啊,不过得下午了,来之前袁大人打过招呼了,一会儿要去楚府单独问话。”
“那我去西街街口儿等你,我去买材料。”
“好,那下午见。”
“下午见。”
秋时看着楚菅渐渐远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幸好蒙混过关了,若是楚菅再多问几句,自己可就兜不住了。
既然能约她单独出来,这便是个机会,一定要把线索,从楚菅嘴里套出来!
一直沉默着的,假装衙役的乐半七拿胳膊肘一撞秋时:“我看到了,我要告诉石姐姐!”
秋时觉得好笑,小孩子能懂什么,他问:“你看到什么了你,嗯?”
“你约女孩子吃饭!”
“你别断章取义胡说八道啊,我这是查案!”秋时正经道。
“我不管,我就要告诉她!”乐半七一撇嘴,眼睛却在坏笑。
秋时倒也不怕:“去啊,到时候看看,她信谁?”
乐半七嘟着嘴,不再吱声了,他想起了被石念栝捏脸攻势支配的恐惧。
“好了好了,不就是想要些好处堵嘴嘛,今晚上哥哥给你做兰雎霜糖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