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里,蔚溪井走到一旁,坐下,拿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什么事?”
“加西亚先生和琼斯先生约您一起喝下午茶,船长会在场,另外,赌场相关的负责人也都在,正好聊聊投资的事。”
他表情微变,慢悠悠喝了口水,兴致缺缺:“他们的太太女儿也去?”
“是的。”
“那这个谈话会相当无聊。”
“您还是去吧,邮轮公司的老总也在船上,兴许能见面聊聊。就当熟络一下了。”
下午三点钟,餐厅里喝茶的人不少。
女士小姐们围坐在桌前聊天谈笑,而楼上的饮茶厅则安静些,那儿还能俯瞰到外面的海景及邮轮景致。除了合伙人加西亚和琼斯外,还有船东,以及这邮轮公司的CEO。船长和娱乐部总监正在同他们交谈,似乎聊得很尽兴。
蔚溪井上去,同席上几人简单寒暄后,落座。
“所以说,这条航线是最好的南太平洋航线。囊括了那些巨轮无法经过的港口和景点,我们的船呢,既不失巨轮载客量又不失小型轮船的奢华……总之,无论旅游的淡季旺季,乘客就没少过。”抽着雪茄的CEO坐在中间,微笑着同加西亚他们讲话,偏过头来,“您说呢,蔚先生?”
蔚溪井叫了杯红茶,“当然。”
那人吐了口烟雾,继续悠哉地说:“不得不说,都知道乘客越少服务质量越高,消费也更上档次,嘁,光顾我们赌场的乘客就没几个看热闹的穷人……”
语气里充满傲慢与蔑视。
蔚溪井摸出打火机,淡声打断:“赌场要是只为少数人服务,也没意思。”
琼斯瞥了眼蔚溪井,咳嗽一下,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史先生,听说,很快会出几艘新船?”
这位史先生还没回话,那正在悠然观望海景的船长倒转过头来了,接话的语调阴阳怪气:“这事还在进行中,年底前是不会有结果的。”
史先生冷冷瞥了眼船长,鼻间冒出冷哼,“船长,您最近怕是说话都拎不清了?”
船长心不在焉的,已望着海景失神了,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谈话,他这会儿精神不佳,眼神空洞。
史先生压下脸色,又面向几人,“总之,我们市场是完全的亚洲市场,赌场是整艘船最赚钱的部分之一,琼斯先生,”对象一转,看来还是认定这位好说话,“不瞒你说,之前已经有合作方找我谈过了,新船赌场……”
加西亚立马截断:“那想必还是我们几人更值得您合作。”
蔚溪井刚要点燃烟,忽见对面一位小姐在盯着他看,他便把打火机收回去了。
过了会儿,这小姐还在盯着他。
这才想起,有点面熟,此前几次聚会见过她。看起来很年轻,一头黑色直发,气质恬静。
蔚溪井没在意,继续喝红茶。抽着烟的史先生却笑了,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这是我女儿史柒,你们应当见过。”
“你好。”蔚溪井点了点头。
“蔚先生你好,不知道你对我还有没有印象?”见他终于对她说话了,这位小姐略微腼腆地微笑着,眸子有些发亮。
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边吃点心边歪着头打量蔚溪井:“我姐姐倒早就认识你了,她……”
话被点心塞了下去。
姐姐显得有些尴尬,那史先生却笑了,掐灭烟,慢条斯理同蔚溪井讲:“蔚先生,既然和我女儿见过,不如多交识一下?她倒是早认识你了,之前总在我面前谈起你。”
话里头的意思有待琢磨。他说完笑了几声,琼斯和加西亚也都配合地干笑。
蔚溪井没什么表情,余光被某处吸引了,透过落地窗俯看下去。不远处,一抹倩影显得很匆忙,失神间竟撞到人,又迅速消失了。
阿典。
这会儿,她刚从安保部那边出来,做贼心虚。
是的,她终究是没按耐住,去暗中查了监控。本不想这样疑神疑鬼,可是上一次航行经历里发生过可怕的事,她不敢保证这次……
会不会又有哪里不对劲?
还是忘不了,昨晚偷听到船长口中的那个词。
炸弹。
为什么窃谈时鬼鬼祟祟的呢?撞到的场景让人觉得怪怪的。她说不清楚,但说不清楚才奇怪。
“就查看一会儿。”二十分钟前,阿典对负责监控的人说。
“你走吧。”对方坚决拒绝,“上头没发话,任何人都不能查监控,别让我为难。”
“我是船员啊。”她一手展开钞票,“这够吗?”
“别开玩笑。”
“这样呢?”又增加了。
“十五分钟,速度快点!确定只是找你的钱包吧?不要让我为难。”对方迅速把钱收下,揣进了兜里。
阿典首先想看的就是库房,这是船长话里讲到的……假如有哪里不对劲,监控也许能捕捉到蛛丝马迹。
十分钟过去了,愣是没找出什么。画面再转向甲板、船长舱房外、驾驶室等等场所,一无所获。
难道,真是她自己想多了吗?
那人在外催促她了:“喂,好了没?到底还要多久?”
“马上,马上。”她还是不甘心,忽然想起了个地方,便把画面调到轮机舱,决定看看这儿。
镜头迅速切换,果然。
掠过船长了,人在角落里。可视线死角,放慢进度也没看清他具体做了什么,只知他在靠墙的地方捣鼓着,背对镜头,从始至终连正脸都看不到。
心情沉下。
假如,假如昨晚偷听的话没错,那么究竟是个误会,还是什么……
外面又传来焦急声音,惊醒她的渺然思绪:“有人过来了,你倒是快一点!出来!”
一听,她赶紧起身,匆匆忙忙溜走了。
路过船尾,有画展。
露天陈列着许多画作,不是画廊里的作品或拍卖品,是邮轮宣传图,展现了许多场景:杂技魔术表演、剧院、乐队现场、游步甲板、海洋……
画得很特别,作为邮轮品牌的宣传画却没有商业感。阿典一路观过去,在漂亮的风景画前,心里的疑惑渐渐被置之脑后了。
最后,看到角落里摆放的一幅画。
她见过的。
画面里,两人隔着船舷拉紧手。挂在船舷外的是小女孩,而船舷内的是她。初次见到这幅画的时它还是张粗糙的速写,现在已是丰满的作品,场景里加入了当时围拥的人群。
看起来,画面的千钧一发感很生动了。
是那老人的画啊。
“怎么样?”本人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身后。
回过头去,正见那老先生凝着这幅画。他也在这船上?阿典略感意外。看他身体似乎更虚弱了些,背手佝偻着,咳嗽好几声。
“没想到您把这幅画留了下来。”
“当然该留下来,珍贵瞬间总是需要人记录的。”老人把目光移向她,笑盈盈地。
“怎么样才叫做珍贵?”
“无法再重来。”
阿典只渺然地望着画。
老人抚着胡须,悠然解释:“眼睛看到某时某刻永不复返的风景,读一本书的第一遍时,画过的画,昨天的夕阳,喝过的每口白开水……抓住一切,全都不会重复,也全都不会重来了。”
说得没头没尾,阿典却恍惚了。
倒班前最后一个晚班结束后,阿典沿着游步甲板走。这些天无精打采,尽管已上船好些日子。时不时想起小蕾,有点惆怅自己为什么这时候出海,十二年未见的人,无论如何,不该恨分离吗?
是又习惯性地逃避问题了。
抵达船尾,才发现那里有酒会,热闹异常。不知怎么,身后冷嗖嗖的,总好像有人跟着。
她猛回头去看,又什么都看不到。
前方酒香飘散,衣冠楚楚的人们在香槟塔前聊天谈笑。其中,她看见了一个人,蔚溪井,他在和另外几人谈话,身边有个女人很优雅美丽。很快,他们沿游步甲板前行。
他没看见她,正好,她调头就走。
准确的说,不是没看见,而是……目光轻飘飘掠过了她?再扫过她身后,像空气一样。
阿典往回走了段路,在没人的地方停下脚步,背靠墙壁。
闭眼,吐气。
回想刚才那忽视的眼神,心里竟硌得慌……思绪游离时,耳旁出现摩擦声,有人从拐角晃了出来。正走神的她吃了一惊,退开两步,往上看,只见昏暗的光线打在一张充满戾气的脸上。
中年男人,眉峰犀利,眼神尖锐如刺,在暗光下看起来十分狰狞,浑身都是酒味。
“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