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哪怕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也未听她提起只言片语。见到妹妹后怎么样呢?好像……
“有。”阿典眸色黯然,把视线坠向海面,“当初,发给我邮件的人,是你吧。”
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事。
他没回答。
阿典知道了。对此,也不知怎么回应,像之前那样,只能说出两个字:“谢谢。”
“似乎那没帮你达成什么。”他认真地看着她双眼,语带试探。阿典可不想接下来谈到一些事,迅速改了话题:“对了,这次为什么上船?”
“这该我问你。”
她别开脸,“我原本以为,上次已经是最后的航行……”
“所以决定是可以改变的。”
她找借口:“因为底牌没被翻开,我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荷官也不知道吗?”
“没错。”
“那为什么做荷官?”
“数学好。”听到这回答,他侧撑着栏杆,凝了她一会儿,“可你的经历决定了你是个极端的人,你的想法,你的决绝,反而比赌客更像赌客。”
阿典眯紧双眼。
良久,自嘲般:“真觉得我足够决绝吗?”
对话暂停。
在她眼底捕捉到了动摇,他目光流转,落向红唇,前倾……“试试,就知道了——你不会这么快忘记一个人的,对吗?”
阿典眼睛一瞪,后靠,这会儿她可是清醒得很,“你要和船员在这里接吻?”
“假若不在这里?”
“我该走了。”
“这是暂时的拒绝。”他识趣地让开。
阵雨下得淅淅沥沥,没多久又放了晴。阿典得到个倒霉消息,被安排连上一周晚班。
Florence通知她后,眼神诡异,“阿典,你犯什么错了?哈哈,刚上完晚班又排班这么密集!你可有得忙了。”
说完,瞥见当事人神色严肃,她赶快正经道:“这安排也太不合理了吧!我们部门怎么搞的!太欺负人了。”
阿典坐下来,深吸一口气。这样一来,她工作之余没了任何空闲时间。
排班吗?
排班本身没什么,关键是,为什么突然被这样对待……失神期间,眼前浮现一张狰狞的脸,她产生了戒备。有关吗?
Florence以为她不高兴了,赶紧笑了笑,找别的话题聊:“对了,昨天停港,你有没有下船玩啊?我跟你说,我昨天……”
“阿典?”自顾自碎碎念了一阵的人,伸手在阿典眼前晃,“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想什么呢!过几天到了澳洲我们一起下船逛逛吧?”
“就要到那边了?”她回过神来。
“还没!我就说说,毕竟这次航程有变,航线要做调整,也不知道时间会不会耽搁。”
阿典起身去倒水喝,平复一下排班表带来的怨气,“调整航线?为什么?”
“你没听说吗?”Florence疑惑地看着她,“昨天开始天气就不好了,我记得开小会时你也在,你太心不在焉了吧?”
“……”
Florence摇摇头,“总之呢,大概是受气旋影响之类的吧。我只希望天气快些好,不想遇上风浪晕船。”
“这才11月啊。”
“对啊,雨季快了嘛。”
阿典拍拍脑袋,无力地坐下,望着天花板感慨:所以她为什么住靠窗宿舍?
船上通常以下层甲板中轴线为准的地方摇晃感最小。巨轮的平衡优势更好,中型邮轮在这方面稍微弱些。她不晕船,可偶尔遇上大风浪还是会失眠,现在已经能预感到,之后的夜晚将怎么度过了。
不清楚这是连续上晚班的第几天,整艘船心慌慌的。
原因是,邮轮出了托雷斯海峡后,航线又做了很大改动,而船长方面却没有第一时间对全船乘客发布公告。不是平常时候就算了,偏偏是上船以来最坏的天气时段。
入夜下起了暴雨。
这晚,船员们做好了相应宣告工作和预防工作,通知人们后半夜风浪将变大,并开始提前发放晕船袋,封锁所有露天甲板区域和泳池。
船上乘客的情况分为两种极端,一种是那些依旧优雅旋转在舞池里或坐在酒吧里品酒的先生女士,香槟塔前永远是他们谈笑风生的地方……另一种,是缩在房间里门都不开的乘客,心惊肉跳地感受着船晃的弧度,惴惴不安。
这仅仅是上半夜,风雨并未发力。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乘客显得有些吃不住,船员们自然淡定许多。阿典在包厢撑到后半夜,终于结束了工作。
凌晨,一切场所都安静下来,客人们纷纷回了舱房。这会儿风浪真正发力了,在高层甲板上站不太稳。
阿典想,可能要第一次吐了。
原因是连续很多天工作到半夜,睡眠质量太差,十分困倦,加上今晚没吃饭,状态不好。现在她只想赶快回到宿舍去休息。
不行!
宿舍也不行……
十分钟后,在靠窗的床上摇来摇去的她,看着天花板和灯光晃啊晃。没锁的衣柜里衣服都掉了出来,桌上的杯子没放好,落到地上砸碎了。睡不着,空间扭转成漩涡,让她愈感眩晕。
今天风浪怎么这么厉害?
她最终受不了,捂住嘴就跑下床,往外冲去。
晕船时,处在狭窄空间里会加重眩晕,现在哪怕跑到甲板上去看看远景吹吹冷风都要好得多。
出了门,左转,直走。
在走廊上艰难前行,脚像踩在海上似的,阿典甚至能感到在大船底下那浪是如何波动的——推着她往前俯,又往旁侧倒,她就这样困难地扶着墙壁前进……
期间,差点撞到路过的大副。还好大副正骂骂咧咧往一个地方赶去,没注意到她。
到了大堂,才察觉自己只穿着件吊带红裙就出来了。这十一月,虽是南半球的春末夏初,可暴风雨的夜海上温度不是闹着玩的,尤其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冷清得可怕,周身都有凉意。
亏得她现在难受,竟感觉不到冷。
“怎么黑漆漆的?”抱怨一句,拍了下手掌,声控灯照亮了视野。
“啊!”惊叫。
反应过大,差点就吐了。阿典捂着嘴蹲下去,干咳几声,皱着脸回头:“全船的人都在房间里待稳了,蔚先生,你还在这里干嘛?”
蔚溪井走近,细看,确认是她。
外面雷电闪个不停,时不时划过惨白的光,照在蔚溪井脸上,竟略显惊悚。他蹲下,疑惑地伸手捞她起来,“怎么了?”
她摆摆手,“有点晕船。”
“很严重吗?”
“还好。你半夜来这边做什么?”
“路过看到你了。”见她脸色惨白,他四处看了看,“要不要我去找药?”
“不。”听到药字,阿典扭身就走。蔚溪井跟上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甲板上吹吹风就好了。”
“外面是雷雨天。”
“没关系。”
“露天甲板已经锁了——”他的喊声留在后面。
阿典徒留背影,往远处走去,落在地板上的影子跌跌撞撞,被灯光拉得很长。大堂里幻现着白光,似恐怖片画面。蔚溪井视线来回,在一席座椅前看见一把黑伞,拿了起来。
露天甲板确实锁了。阿典找到临近栏杆的一个位置,站上去,对向了夜幕,谁知船忽然颠簸,她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往前扑去……
一只手臂拦回了她。
同时,伞遮上了头顶。蔚溪井站到她身后,质问的声音被风雨压小:“这温度够清醒了吗?”
别说,这外面真比想象中更冷。天空中雷鸣电闪,大雨倾盆,海面的惊涛骇浪像魔鬼般嘶吼着。迎面是腥潮的海风,视野漆黑,一个人都没有,充满大自然的威严和绝望感。
平时少有船员大半夜来甲板上,没月光的时候,这里总会让人觉得发慌。
“嘶!”阿典抱紧双臂,微缩。
蔚溪井视线向下,打量她单薄的红裙,伞塞到她手里,把外衣搭上了她肩膀。
暖意降临,围绕在冰凉的身体周围。雨水“啪嗒啪嗒”滴在伞上,一下下敲击着阿典的脉搏。似乎拒绝会有些矫情,她便把目光落到海上去。
“跟我来。”他拿回伞柄,带她径直往一处走去。
“去哪儿?”阿典疑惑地问。
观景一角,虽高,却略避风浪,视野广阔,迎着冷风就好受多了。阿典深呼吸,稍微平复了状态,发现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蔚溪井打了记响指,“听着,不要在意想吐的感觉,如果你放松些,会感觉到船晃的弧度也不大,而且还算自在。”
她苦笑:“是吗?”
“可以把它当成舞曲。”他把手肘横过来,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试试看,别抓着栏杆,抓着我。”
阿典犹豫地看着他,一脸怪怪的表情。
“因为被你甩了,所以连助人为乐的机会都没有了吗?”这无辜理由还真是让人无可辩驳。
她把手搭上去,像他说的那样。
然后,他一转身,她就随之旋转了半圈,猝不及防。而蔚溪井,好像已熟悉了海浪的节奏——如何摇晃,又如何颠簸,踩着点扶她慢摇,恍若一曲雨中幽舞。在这疯狂的海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奏响了背景乐——真是离谱。
“感觉到了吗?风浪都是从东北那一个方向来的。”他声音很轻松,视线抛向远方。
阿典谨慎地体会着脚下有规律的波浪起伏,呃,虽然不至于“自在”,但确实如他所说,神经不再紧绷,放松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