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还会晕船?”
他在嘲笑,阿典确定,瞪过去:“我是因为这些天排班太满,睡眠差,身体不舒服才会这样的。”
“为什么排班太满?”
“谁知道!我一直在忙。以前也没有这样过,快住在赌场里了。”
她话里的埋怨,引起了蔚溪井的疑虑。他拧眉想了想,把视线投到海上去,“你要提防船长。”
他终于这么认为了。阿典马上赞同:“你也觉得吧?之前他竟然警告过我,叫我别多管闲事。这不叫有问题?”说完,就锁紧了眉头——不,不能等了,明天,等她这轮排班结束,她就要去把事情弄清楚。
“那你究竟为什么多管闲事?”他顺口打趣,重点不在关键上。
她昂起下巴,笑得却不乏犀利,“我可忘不了上次的事。船大了,什么样的人不会有?”
似乎是个好答案。他却不说话了,俯看着她,很久,嘴角极缓地扬起一个弧度。
不解他诡异的笑:“怎么?”
蔚溪井转过脸去,面对着黑漆漆的夜海,“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赌场那晚。”她回答得很快,不懂他为什么明知故问。
“不是。”
“哦?”
“是你在船舷边拉住一个人时。”
阿典反应过来了。风浪一阵阵的,忽大忽小,这会儿又汹涌起来,颠簸时她慌忙抓了下他的手臂,马上又触电般弹回去,站开一步远。
“站那么远,是要淋雨吗?”
她正想反驳,才瞥见他右肩已被雨浸湿,赶紧凑了回去。
伞下,风雨屏蔽在外。
整个世界化成可怕的海水猛兽,对这里嘶叫、悲鸣、呐喊,可这一方天地好歹空气清净,视野广阔,比待在宿舍小空间好受太多了。
“凌晨两点半。”蔚溪井低头,看了看腕表,“和漂亮女人一起度过惊险的夜,有意思。”
“是挺惊险的。”阿典讥笑,借此转移注意力,“你知道再往前航行就是什么地方了吗?”
“知道。”
“说说看。”
“世界上最大最深的海。”
突然听到这形容,她有些失神,望向无垠黑夜:闪电偶尔照下时,才能看到那地平线和银色海面,幻现遥远的墨绿色小弧形。当然,这弧形是自己的幻觉。
她喃喃道:“是啊,鲨鱼海。”
“明明有个好听的名字,为什么要提这个名?”他嗤笑,理解不了。
“应景啊,这种危险的晚上正好联想到鲨鱼。”
“是很危险……”蔚溪井一下靠近。身后过道上的声控灯坏了,忽闪忽闪的,把那清俊轮廓勾勒出来,刺激着阿典的视觉。她无法退出伞的外缘,警惕问:“干什么?”
“我们,能赌一个吻吗?”
深呼吸。
联想到之前……她嘴角扯出了冷硬微笑,“蔚先生,你为什么对一个吻这么执着?”
“我在想,从什么东西开始,也许就能从什么东西结束。”
“结束什么?”
“结束让我茫然的猜测。”
“女人的心就这么容易沦陷吗?”明明眼波潋滟,笑得轻盈,话里却是讽刺。
“那敢打赌吗?”
“赌我会不会这么弱?”好像有种技巧高超的不屑感。
“在这世上,赌博其实是没有技术可言的。要赢,靠的也不是技术。你我都知道。”他目不转睛盯着她,仿若已深深望穿了那幽暗的眸底。
阿典转过脸去,没有要再谈下去的意思。
他作罢。
“唉,有点冷。”过了会儿,他说。
她立马要把外衣脱下还给他,他却按住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大晚上,在男性面前脱衣服不礼貌。”
阿典:“……”
“嗯,这样就好了。”说完,双手环上来,轻轻一圈,就把她裹入了怀里。
充盈的温热气息。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要推开,耳边却附来低语:“拥抱也要拒绝吗?”
抬头,好几个闪电划过。蔚溪井的脸,在惨白光亮下更显白皙立体……她有点紧张,没多看,低头时见他张口说了话。
可轰隆雷声总比闪电来得迟,当巨大雷鸣打落向海上时,她没听到,莫名其妙看着他略带享受的样子。
“你说什么?”她问。
“我说感觉很好。”蔚溪井提高了音量,收紧这个久违的拥抱。闪电在乌云间嚣张幻现,阿典借光捕捉到他奇怪的笑,还是没听清。
皱眉,算了。
但其实不是很好。他能感觉到,距离两个多月前在楼下分别的那个拥抱,已经瘦了太多,肩膀都变得硌人。
远东大船,穿过夜海。
不知在多少海里远的地方,有片名叫珊瑚海的绝美水域,悄悄隐藏在夜里。天亮时,这艘东南亚线的航船即将驶入此处,全世界最大最深的海。
驾驶舱内正在爆发争论声:“怎么,船长刚上任就想下任了吗?请您搞清楚,以您的经验,下决定更多时候是靠理论与推测而非实践积累和习惯……”大副情绪激动,在空荡荡的舱内低喊。
船长坐在椅子上悠然抽烟,目光似游刃,“这条航线我跑过好几次了,用不着你废话。”
“有人跑了一辈子也不敢这么随便!”大副发觉自己声量过大了,压了压情绪,好生规劝,“您为什么不选择内航线?再说,我们的航程已经耽搁了。”
风浪把高高的驾驶舱晃得如摇篮,船长稳坐其中,冷漠瞥他一眼,“呵,如今的情况,要是触礁你可负不了责。”
“您不要太自信了!过海峡时就没用引航员……”大副还想争辩,一个大浪颠簸,狼狈摔倒在地。
等他撑起身,船长已走到他面前,无声,居高临下俯视他。灯光摇晃,那眼底寒光却不曾波动。
一刹,竟有些可怕。
阴冷的嘲笑声随之而来:“还是先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吧。等哪天你是船长了,再来跟我说这些。现在,出去!”
大副瞪着他,无声无息的对峙后,愤然起身。
出门时,在风中悄悄低咒了一声:“该死,孤儿院出来的怪物……”
夜把一切声音吞没。
天亮后,船舱外一片雾蒙蒙。
天气是那么晦涩,闷热潮湿,大概接下来几天都不会晴朗了。
不少乘客心情很受影响,他们中有些人本是赶着时间在雨季前光顾大堡礁的,无奈撞上这么阵风暴,且看起来还未结束的样子。
另外,昨晚船员预防工作没做好,酒柜里一些贵重到上万美元的酒被晃落下来,碎得到处都是。昂贵的红色液体从酒吧流淌出来,分散成一些细小河流,漫上走廊,原本诱人的香气竟刺鼻难受了,穿着华丽高跟鞋的女性们捏着鼻子从其间踏过……
船上被搞得乌烟瘴气。
等恢复正常,夜已再次降临。
赌场气氛很特别,人少,但今晚还留在这儿的人少不了享乐主义。要知道,十点之后,风浪已经比昨夜还大,邮轮的平衡翼似乎都不够有效控制了。上层甲板来回摇晃,赌桌上的骰子更加凭运气。
“加注!”
“呵呵,梭哈!”
“……”
男人们依旧稳如泰山,纵使他们已经需要单手扶桌才能坐稳,但他们的姿态可比他们的烟灰淡定。他们坚信在这样奢华的邮轮上是可以每时每刻享受的,无需畏惧,于是用不断加注的行为来证明风浪的卑微。
“阿典,我看你好像很困,还行吧?”洗手间里,Florence瞧着拍脸的阿典,担忧地问了一句。
阿典清醒多了,摆手,“还行。”
今晚没饿肚子,应该不会晕船了。都怪这莫名又可恶的排班,她这些天一直被困在赌场里,工作个不停,每天睡前都精疲力尽。还好,今天是噩梦的最后一晚了。
两人在洗手池前同幅度左摇右晃,正觉滑稽,进来了另外几个工作人员,她们在窃窃私语道:
“听说了吗?航线又有变动。”
“啊?这样什么时候才能靠港啊!这两天真是摇晃够了。”
“谁知道呢,反正也是船长做决定。就是这风浪太可怕了,今年还没遇上这么大颠簸。”
正在黑眼圈上涂抹遮瑕膏的阿典,动作微僵,心里莫名生出不安。
“在想什么呢?”Florence杵了杵她的手肘,断了她的思绪,“我先下班喽,你回去后好好休息。”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