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里很寂静,拨通豆素的电话,询问一番后,豆素在那头惊呼:“我真的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步恒说过,你一直在跟她保持联系。”他喝了杯红酒,凝视窗外的黄昏。
“是啊,但都是关于阿典找人的事。你知道,我之前也在帮忙查找线索嘛,虽然目前还没有……”
“所以你们经常联系。”
“唉!我就是有时候会去找阿典嘛,联系也不是很频繁,不知道她的事。”
“豆素,你撒谎根本不行。”终于,蔚溪井用平静的语气下定论。
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蔚溪井的目光淡淡扫过:“我现在有事,一分钟,一分钟够你把事情说明白吧?”
豆素:“……”
“蔚先生,前段时间要查的事终于有明确结果了。”一分钟后,电话被挂断了,蔚溪井还在出神凝着前方,直到被唤回意识。
他轻缓地滑动瞳仁,有些失神:“说。”
“这是资料,显示是单亲家庭。那个房东是个女人,带着两个女儿,孩子是牧姓,一个七岁,还有一个……”
“查出房东目前的位置了吗?”他淡淡出声打断。
“嗯,不在国内。根据签证信息,目前应该是在新西兰。”
蔚溪井伸出手,滑动电脑页面,看见了信息上展示的照片,微微收紧了眸子,略感熟悉,手指迅速滑下去……
七岁的女孩,月牙似的眼睛。
旁边的姓名栏备注是:牧雨儿。下面紧接着的,是母亲和姐姐牧云儿的资料。
怎么回事?这不是船上那个小女孩吗?
怎么扯上关系的?
蔚溪井靠着沙发背,被小女孩姐姐的照片吸引了目光。以前,看到过阿典和妹妹的合影,虽说那照片是十多年前的了,可还是不能抹去两个人相像的事实。
而眼前这个女孩子,眼睛,那么熟悉。
再看,写着牧云儿名字的备注栏:现龄18岁。照片上,利落短发,眉目清秀,看似温柔而眼底又藏着狡黠,有几分古灵精怪,那眼下的一抹弧度尤其亮眼。
圆圆的杏眸,眼下的卧蚕……
他就这样想起了阿典的脸。垂眸,毫无预警,眼神逐渐迷离。
“能细查一下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吗?”他指着牧云儿的照片,“我是说,如果她本名不是这个,能不能找出原来的名字?”
“这个……估计找到相关信息也没法完全确定。”
“那我给个线索。”
“什么?”
蔚溪井停顿几秒,目光往远处看去,他好像在思索,最后确定:“或许,有可能姓书。”
又是黄昏的桥,阿典已经不知道站在这里多少次了。天空高过往日,有多少黄昏在这里逝去,就有多少河水从这里流走。
临近傍晚,河滩上放风筝的人还是那么多。风筝样式比上次更丰富,图案繁杂,什么兔子、昆虫各种稀奇古怪的图形都有了。包括,飞起来的鱼。
小小的黑影们,逆着斜阳的余晖在天空翱翔。
一个小时前,她接到了蔚溪井的一通电话。
“我们见个面吧。”这是时隔两个月,他的第一句话,开口,是熟悉的磁性嗓音,那么低沉缱绻。
她本来不准备应声的,可这却不能算作拒绝。
她便问:“还有必要吗?”
那头怔了怔,安静下来。最后,仿佛自嘲一笑,只能说:“那么,就算不再见面了,也可以把东西还给对方吧?哪怕——
只是一张牌。”
阿典一震。
背靠着栏杆,夹起手里的那张红桃9,放在眼前,盯着看了会儿,忍不住嘲讽自己的可笑,竟然存放了这么久。
一角的边缘打了卷儿,极其细的裂缝里透露出黑芯纸夹层,显得更旧了。而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呢,有多久了?已经是春天时的事了吧?
这秋天的黄昏,竟比春天的海上还冷。
“当然。”她在电话最后,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回应,“什么时候?”
那头静了几秒,竟然说:“现在吧。”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典被风吹得发冷,收紧了脖子上薄薄长长的围巾,无心再胡思乱想。这时,一辆车停在了前方不远处。
车门打开了,欣长熟悉的身影走下来。
风是多么的大,整个城市的香樟树都撒了谎,仗着常绿乔木的身份摇晃着绿油油而茂盛的叶片,伪造出夏季还残留的表象,其实,谁都知道秋天早已席卷来了。
蔚溪井。
是他,慢慢朝她走来,那黑色长衣的衣角被吹起,晃着阿典视线。
她的头发也被吹得飞扬,视野搅得支离破碎。而支离破碎的视野里,那张久违的脸模糊又清晰,仿若从原野尽头逼近,分离又重叠,不像真实的存在。
她冷漠垂眸,盯着地面。
那张脸让她不想直视,不想回忆。就当是,目光也撒了次谎吧。
风越来越大,她伸手裹紧围巾,谁知却不小心松了指尖,那夹在手指间的纸牌“哗”的一下,就被风吹走了。
飞走了。
方形的扑克牌,被风卷入半空,纸片进退两难地转了一圈,终于自然而然扑向前方。
阿典下意识地伸了伸手,想去抓,马上又徒劳地放下。她眼看着牌被卷走,忽然释怀,站在原地。
风又不够大,纸牌还不够卷入上空。迎面走来的蔚溪井,停步,只是抬手轻轻伸出指尖一夹,牌就在手里了。
阿典愣住,凝着他的眼,等他越来越近:“看来,风都在帮着人告别呢。”
他停在她面前,半米开外的地方,开了口:“现在也是清醒的吗?”
她马上回答:“最近都很清醒。”
是说以前那些时候,都是属于不清醒的日子吗?
蔚溪井侧身,临着桥栏面向河流,身后的马路车水马龙都不如他眼神里的波澜动荡。他好像在让自己平息,看着暮色,好一会儿才谈起:“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内心深处也有一座恶魔岛。”
阿典没想到他开口突然这么说,怔住了。
她盯紧他的侧颜。
蔚溪井继续说,声音如大提琴般沉缓:“它推动你蜷缩进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自信的逃避。我想了想,你为什么会容易怀疑,是因为你没有得到过足够的情感。而如果我能填补空白,也许……”
他转过脸来了,眼窝微陷,夕阳最后的余晖在他硬挺的侧脸轮廓上铺了层明暖,可这明暖又有着哀感色调。
“你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
阿典愕然,脑子空白。
她完全记不清自己上次醉酒的电话里还说过什么话了。也许,说出来的,比能记得的话还要多许多?
蔚溪井始终深深凝视着她,并不走近,站在一定距离外,一字一顿:“你应该给我,给自己,一个机会。”
阿典晃了神,避开他的视线,重新把目光投到金色的河面上去:“看来我上次是有些喝醉,不是幻觉。”
“你承认了?”
“我还说了些什么?”
“我想,荷官小姐,你的秘密都泄露了。”他说。
阿典直视他,语气笃定:“但我现在很清醒,我的想法没有改变。瞧,看到那些风筝了吗?”
蔚溪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河滩上热闹非凡。
“有一个是鱼的形状。”风吹得脸上的皮肤都有些酸疼,但她就任风这么吹着,“没有见过飞鱼吧?海上的一种鱼。能跃出水面的时间很有限,在空中飞翔总容易遇到危险,有时候会撞到礁石丧命,或者被飞鸟擒走……”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跃出水面?”他出声打断。
“受到刺激时才会这么做。”阿典话题马上一转,“不管怎么样,它在空中停留的时长甚至无法超过一分钟,天空中的任何事物,都不属于它。如果为了一只路过的飞鸟去冒险,那真是违背了生存的规则。”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吗?”他用喑哑的嗓音问。
阿典咬紧嘴唇,一番犹豫后,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本来,爱情就不在我的人生计划里。我承认动心过,但就算能克服一次必定存在的心理或阻碍,也不能克服每次。”
她顿了顿,直视他的瞳仁,强调。
“我看不到任何阻碍。”蔚溪井走近两步。
“抱歉,是我自己有阻碍。”
“是关于车祸的事吗?”
阿典猛抬头,震惊之余,又皱起眉来,半晌:“豆素跟你说了什么?”
蔚溪井不说话。
“这不是原因。”风顺着吹,把阿典长长的围巾吹扬起来,轻搭上了他的风衣,她立刻后退两步,“到此为止吧——”
她说:“我们。”
风渐渐小了,天色越来越晚,秋天的白昼原来已经如此短。蔚溪井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眼里的波澜慢慢平息。
尘埃该落定了。阿典不愿停留,转身就走。
不出几步,蔚溪井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像自言自语般,云淡风轻飘过来:“这算分手吗?”
是个难题。
两个人的关系,甚至都没有明确过,何谈“分手”两个突兀的字?阿典神情恍惚,脚步放缓,但没有停下。
“如果是,那我同意。”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缓慢地说:“但应该无法阻止我再次追回来吧。”
闻言,阿典的后背瞬间僵硬,但她还是那样笔直地挺着背,头也不回往前走了。一直到,身形融化在了桥尾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