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
半透明的月挂在窗外,那夏时的帘还没更换,镂空处透进细细密密亮光。阿典被这光线弄得始终睡不着觉,干脆起来,一把拉开了帘子。
才发现,天边的明月竟只是抹月牙,光辉那么朦胧,那么黯淡。
她徒然躺下,是自己失眠了。
重新打开电脑,想听会儿音乐入睡,结果看见一封未读邮件。不久前发来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发件人的名字是那么陌生,N开头的一串字母,而且邮件没有主题,她莫名产生了好奇。谁大晚上给她发邮件呢?这个私人邮箱,她平时几乎不用的。
轻轻点开,内容呈现。
这,这是什么?
她神情瞬间愕然了,手肘僵在半空,扶着椅子坐了下来。为什么邮箱接连带给她震惊?
一开始是怀疑自己看花了,顺手打开房间的灯,定睛细看……
照片上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有点陌生,而更多的是熟悉。不管怎样,一个人的五官是不会有多大变化的,那明亮的眸子和眼下的弧度,依旧是幼时那般模样,提醒着她的深刻记忆。
一头短发,清爽利落,气质像脸上的笑容一样干净。但眼底,又是隐隐狡黠的。
没错,没错的。
这应该就是小蕾。
为什么?谁发给她这张照片的?对方怎么会有小蕾现在的信息?一连串问号出现在脑海里。
鼠标下滑,看见了正文里的内容:“牧云儿,女,18岁。三天后的晚上19点,家人会返回原住址,准备搬家事宜,地址是XX……”
语气很公式化。陌生人吗?
阿典的手指僵硬搁着,无所适从。那个地址,就是房东那里。
她彻底茫然了。
内心浮现出无处安放的欣喜、疑惑,她可以相信吗?
然而,更让人震撼的是,那清晰的名字。白色背景上方方正正的黑字,在夜里显得那么不真实的字,三个与某段记忆相撞的字——牧,云,儿。
她听过的,她一定在哪个地方听过的。
在哪里呢?她揉着太阳穴。
房间的灯似乎坏了,一闪一闪起来,阿典仍旧纹丝不动地瘫坐在座椅上,盯在屏幕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徒然望着天花板。
“是在哪里听过呢?”她捶了捶脑袋,反复念叨着,很努力地回忆,终于断断续续找出了一些模糊的片段,“牧……云儿……朋友,船,天国……”
好奇怪,这些泯没在记忆里碎片似的字眼,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莫名拼凑在一起。
她想起了某个甲板上的黄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对她说过:你长得好像一个人,我姐姐……她才十七岁咧……可真的好像哇,她笑起来也有这个蚕睡觉的地方。
可能吗!
有这样的巧合吗?难道跟那个小女孩有关系?可如果命运安排到这里,应该要给个结局才对。
必须要给个结局才对。
闭眼,短暂时间里很难消化这一切。
视野变幻了,灯光淡化,窗外的夜晚世界倏忽而过。时光抽离成蚕丝般的线条,把回忆一根根拉出来,她想起了太多往事。
十二年的寻找,如同黑暗洞穴里无尽奔涌的河流,在这里终于有了出口。光线大把倾洒而来,她看见了前所未有的热浪。
轻触眼角,是液体。
是真的,对吗?已经看见照片了。
她觉得心跳乱得快要屏息,只能重重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了,脑海里,还在缓缓回忆看到的东西……
彻夜失眠,阿典天亮时才勉强入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睁开眼,感觉浑浑噩噩的。
为了确认昨晚发生的事不是梦,她立刻从床上起来,赶到电脑面前,看着半夜打开的页面,那上面清晰展示着事情的真实性。
她盯着发件人昵称那一栏犯了难:到底是谁?
真的会是陌生人吗?为什么呢?关于她的事情,没什么人知道,除了……老林,不可能的,他没这好心;豆素,肯定会直接告诉她。
蔚溪井?
不,更不可能了。
想起昨天最后的对话——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算。再说,也没必要以这种方式通知她。
她搓了搓头上乱糟糟的头发,如遭电击。那也许,是很多年前散落四处的那些寻人启事?对,这才有可能。
只是现在,似乎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邮件上提示的地址,可不就是那房东那儿?她生了疑,忽然现在就想去看看究竟了,再不济,也可以从邻居那里询问到一些别的?
出了公寓楼,过马路时,看到斜前方路边有辆蓝色跑车安静停在那里,车窗半开着,从这里隐约能看见车内的人。
侧脸,立体轮廓若隐若现。
那个人转过头来,平静地望着这里,没有任何表情,漠然的神色和熟悉的目光,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阿典顿住脚步。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过,现在他们已经算陌路了,她该径直穿过这条马路,再目不斜视左转,走到对面去才对,不该再想这些。
想到这里,她甩甩头,就这么做了。蔚溪井自始至终坐在车里静静看着她走过马路,看着她往前走去,看见她眼底的徘徊,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不出几步,阿典竟倒回来了。
她几步站到车窗前,低头,面色漠然:“你还有什么事?”
蔚溪井挑起眉梢,眼角也稍微上扬,望着她,金色阳光透过她那发丝缝隙落进他眼睛里:“不想查出当年的凶手吗?”
阿典心脏倏地一紧,指尖颤抖。
车内,她在等他说话。
“我知道一个人。”蔚溪井面无表情地开口,仿佛在配合两人之间不熟悉的样子,冷静陈述,“在香港,关于赌场所有事,他都可以查出来。哪怕是十二年前的事。”
“谁?
“名叫东佬。”
他点了支烟,一手搭在车窗上:“个性很怪异,不好说话。既不缺钱,也不缺别的什么东西,要找他办事可能性为零,但是,你有机会。”
阿典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迟疑问:“我?”
“是。”
阿典一脸迷惑。
“他嗜赌如命,不过,背地里人们送了他一个外号,”蔚溪井扭过头来了,直视着阿典眼睛,缓缓说,“千王。”
就这两个字,阿典懂了。
“我要怎么做?”良久,在寂静的车内,阿典开口问。
蔚溪井视线下移,落到她那双修长纤美的手上,很快又移开视线,直言:“这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手,只要你愿意配合,就有机会。”
阿典听说过东佬这个名字,甚至,光听名字就能感受到尖锐戾气。
可是,为什么此刻一点不想回避,如此想要去尝试呢?
母亲墓前的眼神,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假如那不是警示,该是什么?
阿典犹豫着,没有正视蔚溪井。她在思虑,是否接受……思绪很乱,不知如何面对,刚说出几个字:“你为什么……”就及时打了住,不愿问下去。
而他,竟也没有追问。
他知道是什么问题,也像她一样清楚,问出这个问题,会令她困扰。
“怎么样,要试试吗?”良久,他问。
阿典两手指尖互相缠绕,她盯着前方,视野慢慢失焦……
是夜。
港城灯火辉煌。维港深水无澜,视野里车流霓虹汇聚又流散,仿若耽于华彩的丝线。高楼大厦,离地数百英尺,风声迭起。
赌场大厅,灯光明亮。
空气里密集浮着微妙的气息,仿若烟火的气味——即使那只是香烟在作祟。阿典来到这里,是个挑战,她不知道今晚会怎么样。
每张赌桌前都围着众多人,这时间正是赌场热闹起来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气味和贪婪的心情,已让人习惯了。
大厅一张长桌前,围满最多看客,因为东佬在这里。
“呵呵,和蔚先生再次见面,很高兴。”
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说话慢条斯理,抽着雪茄,在长桌的一头落座,先开口寒暄了一句。他的眉毛和发梢都有些泛白,唯有眼神里鹰似的犀利还显示着锐气。
“同样。”蔚溪井客套了一句,指尖夹着一支可有可无的烟,目光全放在打量上,“您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今晚打算怎么玩呢?”东佬懒洋洋地笑着,鹰眼眯起来了。
“当然是您决定了。”蔚溪井微翘唇角,淡淡烟雾缭绕出来,眼神从弯曲烟雾中径直穿透,“不过,要是不介意的话,梭哈或许不错。”
“哈哈,那就梭哈吧。梭哈!”东佬大笑,响亮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自信如常,莫名惊悚,“喜欢刺激的。”
蔚溪井起身,淡淡一笑:“稍等。”
他转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