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里,阿典刚从工作间换好了衣服出来,穿过长长的昏暗廊道。路上时不时有工作人员从对面走来,她保持低着头,整理头发,用迅速的步伐朝前走去,余光谨慎地扫视着周围。
前面拐角出去就是大厅了,已经能隐约嗅到筹码的味道和烟味儿,还有谈笑声、喝彩声。
她觉得连呼吸都变得紧促。
忽然间,旁侧伸出来一只手,像藤蔓似的,把她一下子卷入了黑暗里。
“谁?”嘴巴已被捂住。
腰上的力量不轻不重,正好禁锢住她,将她拉到暗处拐角的狭窄空间,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阿典在慌乱中瞪大眼睛,终于辨别出了这个人的轮廓,松了口气。
嘴前那只手放了下来,她赶紧问:“你来这边干什么?要是……”
正说着,蔚溪井竖起一根食指,忽然背过身,把阿典往里拉,转瞬裹进怀里。
阿典愣着,侧看,刚才是几个员工路过了。
贴着的,明明是冷硬的胸膛,她的呼吸却是温热的。刚刚缓过神,抬头盯着上方那张脸,暗光逆向刺来,只见到线条笔直的侧颜,挤在这窄窄的空间,她恍了神。
他低头,脸颊倏尔俯下。
阿典动也不动。
那低低的嗓音,漫涌入耳:“你有点紧张?”
阿典一听,伸出双手想推开他:“可能吗?”
“我是说赌局。”他顺手擒稳了抵在面前的那双手。
“我……”阿典不知道他指的是赌局,目光侧闪,“你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蔚溪井没有放松覆在那腰上的手臂:“是梭哈。还有,我们之前说的,没忘?”
阿典点头:“嗯。”
她半垂眸,有些茫然。蔚溪井见状,弯起唇畔:“不用担心。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你的技法我就半点没看透。”
嗓音夹带一丝笑,不知道这算不算讽刺。阿典生硬地咳了咳,压着声音:“我今晚可没什么信心。”
“那也别忘了,我们是两个人。”这句提醒的话轻飘飘落下来,砸在她眼睛里。
睫毛颤了颤,呼吸安静了,身后冰冷的墙壁也在帮着她平复心情。
“再说,有什么可担心?”蔚溪井余光瞟了一眼外面的光亮处,继续说,“玩千最重要的,不是避免被发现,是避免被找到痕迹——这一点,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阿典盯紧他。
腰间那股力量那么稳,他们贴得那样近,忽然间她感觉到有电流穿过。
“我先过去了。”她慌忙退开,撤离了两个人圈出的暧昧空间,匆匆走掉了。
大厅里,蔚溪井重新落座。
玩家们都已经准备好,荷官——阿典已经在清理扑克牌,那纤细手指于灯光下灵巧摆动,且目光不经意与蔚溪井交接。
阿典不易察觉地收回视线。
“就两局怎么样?我这个人呢,喜欢速战速决。”东佬吐着烟雾,靠着椅背望向前方,嗤笑。
“您说了算。”蔚溪井一手悠闲地敲击着桌面,面不改色。
“那好,纸牌骰子各玩一局吧。”
“行。”
见他这么波澜不惊,东佬冷冷笑了,挥手:“荷官,发牌。”
阿典整理着牌,东佬则悠悠然翘起腿,笑看对面:“两局,只要你今晚两局加起来能赢走最低一百万,我就答应这事。”
双方心知肚明,这是什么事。
不过,要说两局合起来算,意味着,一局赢了还不够,另一局也得稳住。
东佬显然只是想找找乐子,一百万于他而言仅仅是汗毛,何况他很有自信,不觉得年轻人在他面前算个什么。这样找上门来要求办事,真是太天真了。
底牌已经发完。
蔚溪井手里握有的底牌是,一张黑桃K。
阿典不动声色。发牌一轮一轮地进行着,玩家们都在慎思跟注。
目前这轮,蔚溪井的三张牌中,除了一张单牌9,两张都是K。而东佬手里是一张红桃10,一张红桃J,一张红桃K,好牌锋芒毕露,一看就知道在赌桌上混迹多年,出手似乎就往同花顺走。
这边已经有人放弃跟了。
最后,牌发完了。东佬翻开了第四张明牌——
红桃Q!
一片唏嘘。场面有些燥热了。大家就是大家,众人见识了。
阿典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眼底的光却来回闪逝。她在心里默默算着,反复回忆着所有牌的顺序,指肚上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蔚溪井看了看阿典的侧脸,不经意挪开视线。
手里现在两张K,两张9。最差是对子,最好……也只能是葫芦了。而东佬的神情偏偏让人捉摸不透。
阿典心里在纠结。
纸牌在手掌中平放,轻贴桌面。
她记不太清桌面上的所有牌了,正在努力算。蔚溪井对着牌考虑,阿典知道,他在为她拖延时间。
大厅里的光线如此明亮,却被烟雾阻隔,所有人的烟味儿叠加缠绕,盘旋于空气中。说话声窸窸窣窣,光影晃动,桌边手指无数,好像一切都模糊起来。
蔚溪井的视线,即使没有对视,也能让她感觉到清晰的平静,好像在提醒着她,还有一局。
终于,阿典用指尖撩了撩耳发。
蔚溪井坐直,点燃第二支烟,不紧不慢地开口:“梭哈。”
他的最后一张牌没错的,是K。
听到这话,东佬轻嘲一笑,脸上的肉挤起来,眼睛都只剩了缝,亮芒从里面刺出来。他意味深长地摇头鼓掌:“哈哈!很有信心?”
蔚溪井不说话,抽着烟。
最后,亮牌之时,蔚溪井加上底牌3张K,两张9,葫芦。东佬始终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微微笑着,惋惜地摇了摇头。
众人都在期待着,东佬手里,最后那张底牌。
东佬慢慢摸起纸牌一角,大拇指遮住了数字,一点点往上翻,似乎要重新确认下牌是不是安全留在手里,但只翻了点儿角度,眼睛一斜,就“啪”地重新盖下了。
他还没看见牌,已能判断出,底牌自始至终是那张红桃。
“我的牌倒还老实,乖乖待着,红桃,很好。哈哈!”东佬的话别有深意,说这话时,余光竟然若有似无掠过了阿典。
阿典微愣,立马装作毫不慌乱,只拧了拧眉头。
“看看吧,同花顺!红桃A啊各位。”东佬把底牌一下翻过来,“哗”地摔在桌面上!
现场却满是哀声。
一秒,两秒。东佬的微笑还没缓过来,就见对面的蔚溪井慢慢扬起了嘴角,那个弧度极其微妙,神秘悠长,一点点上翘,而后起身,对他说:“不好意思东佬,这局——
“有一百万了。”
东佬脸色顿变,低头。
谁也没想到东佬竟会输!正如东佬此刻僵硬的表情,怎么也没想到,那不是红桃A而是张红桃9!
只能算同花,同花顺是不行了。
蔚溪井不疾不徐补上一句:“东佬,是红桃倒没错。”
他迅速收敛情绪,把冷冽的眼神压下去,盯着牌,半晌,忽而笑起来,坐在原位置不动,给对方鼓了鼓掌:“好牌,好牌。”
他又把目光猛对向阿典,像游刃般,划了过去。
阿典眼神微闪。
那目光犀利又狡猾,带笑而挟狠。他眼睛眯起来,看着阿典,话却是对蔚溪井说的:“不如,下一局,我就和这位荷官玩玩?”
阿典指尖动了动,还未作反应,蔚溪井已经淡淡接过话来:“您开玩笑了。”
“那倒没有。”
“答应的赌局,不会毁约吧?”
“呵呵,”东佬把目光收回来,慢条斯理回应,“毁约倒不会,就是想改改游戏规则,怎么,蔚先生很有意见吗?”
现场一片寂静,有人在暗处低声谈论。
东佬摸了摸刚才的纸牌,摩擦着指尖,啧啧嘴:“荷官,估计也想玩一局吧?哈,观局别紧张,我看都出汗了。”
要阿典玩赌,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
阿典眼珠转了转,面色犹豫。蔚溪井也眯紧了眸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后,她暗中往蔚溪井方向点了点目光。
骰子,当然不在话下。
灯光转换,开场了,赌局——
长桌两头,两人,对立而坐,庞大的围观人群里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声。今晚赌场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围过来了。
蔚溪井站在阿典斜后侧,视线懒懒扫过去,看见这双纤细的手,正交叉握得紧。
东佬在对面微笑,把一切收入眼底,吐着烟圈对阿典道:“放心,替这位先生守住这一百万,虽然你们不认识,可他少不了你小费的。”
“不认识”三字,放慢了语调,意在强调。
“我看,换个玩法吧?”东佬摸了摸嘴唇上的胡子,笑凝着阿典。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噪音繁杂。
蔚溪井把指尖的烟捻灭,一手撑到阿典身侧的桌沿,微微俯身靠前:“东佬想玩什么?”
“我看,大话骰还不错。”东佬眯缝着眼,抖了抖烟灰,盯着阿典面无表情的脸,“不过,女士说了算。”
阿典抬眸,不着痕迹咬了咬下唇,只吐出几个字:“三公行吗?”
“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