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骰蛊,开始了。
东佬目光瞥了瞥桌面,示意道:“女士优先。”
阿典不多说,直接拿过骰蛊来。纤细的五根手指轻轻地,按在蛊上,盖了几颗骰子转上一圈,然后,一手花式摇蛊漂亮凝练。三颗骰子,在骰蛊里撞出哗啦啦的响声,骰蛊忽上忽下来回翻转,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砰”一声。
盖于桌面。
东佬眼皮往下,一瞥,拿起自己面前的骰蛊,只轻轻靠着桌面,苍蝇似的晃了一晃,就收手。
围观者们又唏嘘。
他扫视着筹码,轻笑:“可要把一百万守好了,输掉一分……”目光轻飘飘掠过蔚溪井,“可都不行。”
这句话让阿典眸色黯淡下去,覆盖在骰子上的手指,迟迟挪不开,她看着桌面的筹码,犹豫起来。这时,一只手忽然从后背绕来,搭在了她左肩。
莫名地定了神。
蔚溪井附耳在旁,语调悠闲,用玩味般的语气说了句:“荷官小姐,别担心,我猜你的点数很好。”
说完,微微站直,朝对面的东佬笑道:“您可以开了。”
东佬坐直,伸出手掌盖于骰蛊上,生茧的指肚慢慢摩挲着骰蛊。吊灯那明黄光线打照在他眼窝之上的眉须间,透出细细碎碎的光线,映照着眼底的精光。
一秒,又一秒。
他忽然开口,笑问:“蔚先生猜猜,我这点数会是什么?”
蔚溪井第一反应是看了看阿典这边的骰蛊——纵使看不到结果。他轻描淡写地应付一句:“当然该是大于7的点。”
“那就说对了!”东佬握紧骰蛊,再看了面无波澜的阿典一眼,轻轻松松把底揭了,围观者立刻爆发出感叹:连续的一个2、一个3、一个4!
9点,基本上赢定了。
“真是好牌。”蔚溪井淡淡说了一句,视线向下,落在阿典的侧脸上,她似乎还好。
东佬整了整西装衣领,又把腿翘起来,一手摩挲着唇边的胡须:“我猜呢,这位美女的手里,是两个3,一个2。哈哈,可惜了。”
大家也跟着点头叹声,周围响起了噪音。
东佬冷笑着,静等。
阿典始终没有多余表情,很果断地,就这样,在围观者都叹声的时候把骰蛊揭开了。
阴影随着骰蛊的移动,抹去。
一个骰子是3点,另一个骰子也是3点,没错。不过,另一个骰子下还重叠着骰子,暂时看不到点数。东佬眼神稍微晃了晃,两根眉毛一挑:“有意思。”
阿典看着他,指尖叠在骰子上,慢慢地,一点点挪了开。
灯光变幻。
3点?
3点。
蔚溪井收回撑在阿典身旁的手,站直,眼角弯起笑意了:“不好意思,东佬。”
3个3点?场面立即燥热起来,周围爆发出惊叹声。阿典试探着把目光对向东佬,却只见对方猛然惊讶之后,没有拉黑脸,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
于是今晚,就这样,把一个人掰了两局。
出了大厅,阿典思绪还在游离,换好衣服找准时机跟出来,看到蔚溪井和几个人从那边走来,立即汇合过去,共同穿过无人的外厅,迅速往赌场外走去。
她低着头,一边扫视着周围,一边压着嗓音问蔚溪井:“你们谈好了吗?”
蔚溪井勾起笑,低头打量她,并不回答而是反问:“刚才我都以为最后那颗骰子是两点了。”
阿典止步,斜瞟他一眼,撇撇嘴:“3个3,有这么好的运气?最后揭骰蛊时不做点手脚,怎么能赢?”
原来是这样。
蔚溪井摇头失笑:“你动作是真的快。”
“可不是嘛?”忽然间,前方突然冒出来熟悉的声音。两人都停住了脚步,只见前方站出来几个人影,最前面的正是东佬。
气氛僵结,对峙。
看到阿典脸色瞬变,东佬冷飕飕一笑,摆摆手:“欸,输赢既定,我东佬答应的事自然办到。不过,我倒是想试试这个荷官……”
他顿了顿,手上赫然多出个骰蛊,往旁边绿桌上一盖:“猜猜看,几点?”
阿典怔住,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看蔚溪井。
蔚溪井似乎没准备说话。
她盯紧眼,看着那骰蛊,漠然道:“30点。”
东佬眉头一挑:“是吗?这里面可只有一颗骰子。”
阿典仍然站定,不说话,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东佬啧啧嘴,把骰蛊拿开了。
果然,一颗有三十面的骰子立在桌上,顶面显示的那方小小平面,正好是30点。
东佬抬手鼓了鼓掌,踱步向前,指着阿典,目光里透露出欣赏:“不错不错!我看,小姐,不如留下来吧?我们完全可以合……”
“东佬——”
蔚溪井侧身,站上前一步。
顺手揽过了阿典,朝对面微微点头,忽略掉刚才的话,脸颊绷起紧致的线条:“我该走了。希望别忘了我们谈的事。”
他微抬下巴:“再会。”
说完,就这样,直接将阿典带走了。
夜的维港,灯火阑珊,车流像水光般闪逝。夜风呼啦啦吹,水面轻飘飘漾。
阿典在临海水的路边止步,缓慢回头,风逆着吹来,把飘扬的发梢往前推。蔚溪井站在身后,瞟了眼站在车旁的男人,对她示意:“东佬那边有了结果,他会负责立即转告你。”
“嗯……”
她有点心不在焉。
“今晚,要回去吗?”蔚溪井问。
他穿着件黑色的大衣,在晚风中立着,离她一米开外,静静凝视着她的脸。高挺身形之后的阑珊光点,渐渐变得黯然。
阿典看了下时间,目光转到海水上去:“嗯,等下赶回S市。”
蔚溪井没说话了。
这好像是临别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立了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那么,”阿典视线飘忽着,理了理吹乱的长发,“再见。”
蔚溪井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没动。阿典还没迈出步子,忽然又回过头来:“对了。”
她声音沉下去,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郑重却生硬地说:“谢谢。”
语气有点麻木干涩,像她此刻无所适从的表情。
“不用谢,”蔚溪井仍旧站在原地,自始至终凝视着她,“帮忙才需要感谢。你该知道,我是自己要这么做的。”
“我走了。”阿典扭过头去,结束了对话,这次转身后就没再滞留。蔚溪井目送着她的身影沿着一路上繁华靓丽的街道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淡,像咖啡馆里飘出来的香气消散了。
只有夜的香港,灯火还恒久倒映在海面上。
阿典没忘记那晚的邮件。
这天下午,她进了一家离那住址不远的咖啡厅,隔着落地窗,可见斜对面那栋房子矗立在几棵大杨树后面,隐隐约约,大门紧锁。
果然是真的,已经没人了。上次那个租客搬走后,房东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原来是要搬家了。
这么说来,正如邮件里讲的那样。
可为什么搬家?
她心里怀着忐忑,不愿意猜测。当然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房东从租客那里听到了什么。还偏偏选了这傍晚的时间。
是在避开找妹妹的人吗?
假如真是那样,找到人之后,想必也还有很难处理的关系吧……思绪游弋到这里,戛然而止,阿典长长叹了口气。
夕阳渐斜,暮色是阴暗的,大风把秋天的落叶胡乱吹起,让人记忆还残留在夏末时节的台风噩梦里。有点冷,阿典又叫了杯咖啡。
看样子要下雨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七点二十分,天色在慢慢变黑,她已等两个小时了。
盯着桌面出神,忽然摊开手心,把硬币轻轻一抛,再覆下。
花面,她赌房东,就是船上那个小女孩的母亲。
“哐——”
安静的咖啡厅里,硬币砸桌的声音很清脆响亮,引来了旁边几个人的不满目光。阿典迅速翻开手一看,眸光收紧了。
是的,花面。
一辆货车在对面那栋房子前停下。搬家公司的人从车上下来,后面出租车上紧跟着下来两个身影,远远的,在傍晚里模糊。
阿典“噌”的一下站起身,出了咖啡厅。
站在门口,隔着街道望向对面进进出出的人影。路灯的光渐次亮起,她的脚步有些犹豫,站了会儿,终于向对面走去。
园子还是那个园子。黑猫和盆栽都不在了,有点空荡荡的,她站进大门去,用陌生的眼光扫视着,直到,一个女人搬着个纸箱子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目光对视。
这样的目光,必定是有所感应的。
尤其是,身后蹦出来的那个小身影,用风铃般清脆的声音惊喜大喊:“啊,姐姐!是你!妈妈,就是船上那个姐姐!”
女人当然认得。意外之余,脸色极为复杂,看着突然到来的阿典,纸箱子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