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阿典敲了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经理正坐在电脑前,挥手招呼她走近:“阿典,来,跟你说个事。”
她走过去,经理上下打量她:“生病还没好?”
“嗯,有什么事?”
“你这也算工伤了,唉,上次纯粹是无辜受牵连,我这边给你准备了一下,回去休个假吧。这次船上的事你真是帮了忙,本该奖励的!”
“真的?”突然降临一个惊喜,阿典不太敢相信,再次确认,“现在,就可以回去吗?”
“可以。”经理点头,挥挥手,“你放心,工作上面的事都交接好了,你就回去养养身体。船快在悉尼停港,你准备准备,直接回去吧。”
阿典似乎有点难以相信……
妹妹的事刚有了明朗的线索,她本恨不得立马去追寻,没想到现在就有机会离开了。
“经理,”她不太相信对方这么慷慨,再次确认,“是真的吧?”
“是真的。”经理点头重复。
“一杯冰的卡布奇诺。”
“两杯,另一杯常温。”从身后闪出来的身影站到柜台前,替阿典改了订单。阿典蹙眉,侧过脸去,看见蔚溪井站在她身旁。
“感冒还没彻底好吧?”
阿典无话可说,想了想:“对了,我有事跟你说。”
“我也有事。”蔚溪井站在人群之外,顺手轻轻拉她到一旁,靠着墙壁面向她,“我要在悉尼下船了。”
“你也是吗?”阿典怔住,“两天后停港,我要赶回国。”
蔚溪井转身,从柜员手里接过两杯咖啡,把常温的那杯给了她,蹙起眉:“是吗?现在才说。”
“这又不是什么急事。”阿典把盖子翻开,上下打量他,喝着咖啡往前走了,“你不也是现在才说。”
蔚溪井跟上来,两人就这么静默地走了一段。
然后,他开口问:“那,我们要在这里分道了?”
阿典的脚步戛然而止。
她侧头看他,解释了突然离船的原因:“豆素那边有些线索了,我急着早点回去查。你呢?”
“回加州那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他偏了偏头,停顿,又补充一句,“我们忙完后见面吧?”
阿典愣了,抬眸看着他。
听到这话,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思绪是空白的,目光便下意识晃了晃。
蔚溪井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看向她低下去的脸,迫使她的眼神无处逃避:“嗯?”
这让她觉得,这艘船好像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在他坦白的目光里,视野边缘渐渐模糊,如同被侵蚀的黑白画面,缩小成麻团,而她已然暴露在这麻团的光亮中心处,一时迷失了。
她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停港日。
这天,下船之前,阿典经过那个卖画老人身边。
生意仍旧冷清,没人。老人独自悠闲地靠着围栏欣赏海景,背影与蔚蓝的背景融合,海风微冷,他身体孱弱,不时发出咳嗽声。阿典走过时,不觉停下脚步。
“要下船了吗?”老人回过头来,打量她,问了一句。
“是的。”
风把头发吹乱了,她理了理头发,这时有一两个人路过,她侧身让道,站到了老人身旁。
“那么,再送你一幅画。”老人好像在等她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卷画纸,用布满褶皱的手递给她,“这次可以收下吧?”
阿典接过来,打开。
画面上是昏暗的过道,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朝她递出邀约的手,而她的手指还搁在半空,目光犹豫,画面就定格了。
在不易察觉的地方,也就是另一只手里,还有张扑克牌。
红桃9。
“总是千篇一律地画肖像,也会厌倦。”老人用苍浊的嗓音感慨,把目光收回去,落在海面上。好些天不见,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满脸皱纹都凸显了,脸色十分苍白,生病了似的。
气氛静默了会儿,老人那嘴唇上的胡须微微蠕动:“如果,你见到她的家人,能帮我传句话吗?”
阿典稍微回想,才记起上次的谈话。“她”,应该是那断断续续的口头故事里的人。
什么意思?
“老先生,”她收好画,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疑惑地上下看老人,“您可真是在开玩笑,我怎么能见到她的家人呢?”
“可你见过的。”老人提醒道,眼睛里的蓝色和大海的颜色融为一体,有液体充盈了眼眶,诉说着久远而本真的情感,“上次,那个小女孩。”
阿典眼眸颤了颤,有那么几秒思维断了线。
噢,原来如此!
“你如果见到她了,告诉她,假使我有个孙女,我多么希望就是她。”老人颤抖着声音说,“故事能重来,她本会是我的孙女。”
一双甜甜月牙眼毫无预警浮现在眼前,把线索不明的故事节点串联起来。
老人立在风中,目光不曾动摇,最终,转过头来注视阿典,眼神里的万千情绪归结为遗憾,连大海般广阔的蓝色瞳孔也不够盛那无尽遗憾。
他叹息,像自言自语般,又说了那句话:“祝你好运,如果有喜欢的事物,应当不要放弃。”
排了很久的队,终于上码头了。
大船,人群拥挤匆忙,阿典拉着行李箱赶去机场。她没有回头,持续往前走,直到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
终于,在路边停住了脚步。
还要再见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侵袭而来,好像一段航程的结束,就顺带要把某种虚无缥缈的命运也了结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麻木,甚至有一瞬间迟疑了。
再回头,许多陌生的脸、模糊的光影,逆流涌来。她试图踮脚,回看那远处的邮轮,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见到很远的地方有海。
徒然转身。
一艘船,要经过那么多那么多港口,可究竟哪一个,才是它停靠的地方呢?
S市。
车窗外熟悉的城市光景倏忽而过,终于,回来了啊!久违的地方。每次登船离开就代表要阔别很久,再呼吸到这里的空气,竟有些陌生了。
阿典回到公寓,还没来得及打扫房间,把行李放好就赶着出门了。
豆素发来的消息显示,目前,仅仅有三个线索。
这些线索,是几个地址,都是豆素外祖母生前关系最密切的好友的居住之地。由于她外祖母一辈子从事艺术工作,因此这几个朋友也都是同行业的,豆素从当年的工作室下手,很快就找到线索了。
还好,有两位都在S市内。
豆素还在帮她继续找寻更多的可能,在这之前,她要逐个去确认。
第一个地方,是座位于城西半山腰的别墅。豆素说过,时间久了,有可能原住址主人会搬家,不过,这里搬家的可能应该比较小,所以她首先选择了这儿。
寂静的园子,被细密栅栏掩盖,缝隙之中只能看到浓密的叶子和绿荫,印证着盛夏到来的预兆。会有人吗?阿典对园子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看到一只拴着链子的狗趴在门口,警惕地瞪着她。
“汪汪汪!”
她按下门铃,狗叫了几声。
一个正在打理园子的大妈走了过来,隔着铁门,诧异地问:“您是?”
“请问,这家主人在吗?”她试探地问。
“嗯,有什么事儿啊?”大妈扯着粗嗓子往里喊了一声,“老太太,您有客人来了!”
不多时,被喊的老太太坐着轮椅出来了,身后跟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老太太停下,门开了,她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你是?”
“您好,请问,您姓吴是吗?”
“是,有什么事啊?”
阿典颔首,目光越过去往里看了看,直接问:“呃,您这里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吗?卫茹老太太您知道吧,她在世时收养过一个女孩,几年前病重时送走了,不知道……”
“是不是在我这儿,对吗?”老太太马上懂了,接口问。
好像一下子就明白眼前人是来询问什么。
可惜,从她的语气和一瞬间的眼神来看,阿典已经觉得,没有希望。
果然,老太太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叹气:“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收养这件事,第一次听说,还是在葬礼上。”
“那您也不了解,卫老太太以前的家事了?”说实话,既然是老友,那么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的话,有点奇怪。
“姑娘,你看我这腿,”老太太显然读出了她疑惑的语气,指着轮椅,“这些年我都在国外治疗,前年才回来,年纪大了,不怎么跟人往来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阿典眸光暗沉下来。
她又看了看里面,目光落到后面玩耍的小男孩身上,失望地问了句:“哦,这样啊,家里只有这一个小孩子吗?”
“是啊。”老太太马上招招手,把孩子揽到面前,温和地问,“告诉这个姐姐,我们家是不是没有女孩呀?”
“没有啦!”孩子拉长稚气的声音,呆呆打量着陌生人。
阿典难掩失落:“打扰了。”
“你可以去陈家问问,陈老先生以前和卫茹关系很好。”老太太还不忘提醒她一下。
“好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