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笼罩了她,除了眼前闪现的血迹斑斑的场景,充斥更多的,却是怀疑:怎么会!如果是那样,那么这十多年来,她怎么会一无所知?
她该一无所知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典咬紧下唇,盯紧他。
老林撇撇嘴,点头,伸出第二根手指:“当然。你一直忙着找你那妹妹,倒是从来没顾及到这件事吧?”
她愣住,下唇几乎咬得泛白,心跳一阵阵猛烈。
这太突然了。
闭上眼,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后,才一字一句咬紧牙关问:“你知道是谁?”
老林思索着,伸出第三根手指:“我呢,是不知道人在哪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我查我也查不到。总之呢,我也就顺便帮个忙帮到这里了,钱别忘了付!”
阿典胃里一阵难受。
她晕晕乎乎的,身体发冷,不知道自己在喃喃些什么:“报警,我要报警!”
老林一听,不屑冷嘲:“这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报什么警?去哪里找人?哼,再说了,那边赌场上的事可不好管……”
是啊,当年都没被发现的细节,现在要怎么戳破?
老林顺便又劝了一句:“你要有这个心,就该去想办法找出当年那个人!我估计人在海外,不过也说不定,查不着人说什么都没用。”
阿典徒然坐下来,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的声音。
几天后的旧金山,葬礼。
一场只有几个人的秘密葬礼,黑色的衣装仿佛空气里的默哀般笼罩了一切,让人呼吸困难。
天色半亮,雾气爬上山来。
墓碑上没有照片,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坟墓暂时也处理得很简单。
蔚溪井的母亲状态很不好,几度晕倒,先前因为不舒服,已经由弟弟送回去了。豆素和步恒还在,陪蔚溪井一起沉默地站立着。
良久,步恒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
蔚溪井不动声色,只凝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窝有些深陷,面部线条是那样清冷。
“我们走吧?”豆素也站上来,站在蔚溪井身后,声音低低地提醒。
“你们先走吧。”蔚溪井终于出声。
步恒给豆素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没有再多说,安慰性地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车上,豆素有些不安:“喂,你说,他有没有问题啊?我看他好像太冷静了。”
“放心,”步恒语气透露着安然,启动油门,“我还是知道他的,没问题。伯父几年前患病时就快拖不住了,还奇迹地熬了几年,对他们家来说已经够满足了,只是阿姨一时难以承受而已。”
“最近股东们好像在躁动?”
“是啊,”步恒无奈耸肩,“得等溪井弟弟顺利接手一切吧。看来这段时间麻烦事很多了,他还得忙着处理,那些股东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几个月他都留旧金山吗?”
“应该是。”
半夜,一个人影趴在桌上,脑袋埋在一堆易拉罐里。
十二点左右,露天餐座人还不少,却只有阿典独坐。白炽灯光和昏黄路灯光一起打在她泛红的脸颊上,眼神已迷离,那冷漠光线却硬要照进眼里。
这几天晕晕乎乎,睁眼闭眼,从黄昏到黎明。
无论如何,事实已经敲定了。
没错的?
所以,那并不是场意外的厄运,而是场有预谋的死亡,对吗?可笑的是,十二年后她才得知这个残酷的真相!
是这个世界,怀揣恶意、冷漠,向来并非她本愿逃离。果然,不轻易相信一切是对的,否则会更加难以承受残忍的真相。
但没什么,一切都还不迟,不是吗?
就快找到小蕾了,快了。
恍惚间,有个电话在这时打进来。她睁着迷蒙的眼,盯着那很长一串号码看了好半天,终于看清,却已经断掉了。
这倒是又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他们……两人之间,算什么呢?
自从上次离开,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海上的相遇,果然只是雾一般的虚幻,分别后,其实什么都不算。
也好,这样退后,起码不必承载犹豫和负担。回到之前的自己,像答应一个吻那么简单,退后也可以同样果断,对吗?
——你父母的车祸并非偶然。
老林的话如同魔咒响彻在耳边,这些天无数次地提醒着她,永远不要忘记远离这个世界。她明明在孤独成长的过程中,那么深深地体会过身边的冰冷与漠然。
越想越晕,混乱的感觉密密麻麻冲击而来,双眼空洞地望着桌面,泛酸,努力忍着。
她只有一个想守护的亲人,只有一个,也是唯一让她怀有希望的人。
抬眸,模糊的夜幕里,晚风一吹叶子就哗哗落下。绿叶那么缥缈,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个夜晚,怀抱里温热贴实的气息。
真是疯了。
照片上母亲警示性的眼神浮现,告诉她爱情同样不可信。
旧金山还是早晨,车行驶在从郊区回市区的路上,蔚溪井坐在后座,滑动着信息栏里的内容,前面副驾驶座上的人自始至终不停汇报着商业上的事情,声音絮絮叨叨像蚊子,咬碎了空洞麻木的空间。
他瞥见手机里未回复的短信,出了神,恍悟已经有些日子了。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蔚先生,好几个股东要求退回出资……”
蔚溪井回过神来,鼻间有声冷哼:“以为这是在玩游戏吗?也不想想就算能退回,代价是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他们只是在嚷嚷,有疑问而已,关于,蔚董为什么把所有股份交到您一个人手里。”
蔚溪井冷冷一笑:“当然在怀疑前几天住院的事。”
“那怎么办呢,蔚先生?”
“不管他们接不接受,事实是这样,要谈就找律师谈。至于我父亲逝世这件事,我再说一次,不要泄露任何风声。”
“是。”
蔚溪井重新拿起手机,再看了看被挂断的电话状态栏,皱眉。
凌晨时间,阿典拖着沉重身躯,往街尾左摇右晃走去时,电话再次打来了。
这次,她举起手机,对着屏幕深深吐了口酒气,讥笑着屏幕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她好像忽然决定了什么,终于接听。
“喂……”
“喂?”这头高扬的语调。
那边一怔,安静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像在短短的几秒内,蔚溪井已经判断出了这语气里的情绪,然后问:“你在外面吗?”
国内这个时间,应该快半夜了。
“嗯?哈哈!”阿典胡乱地发出语气词,头晕目眩。
蔚溪井目光微沉,停顿几秒:“你喝酒了?”
闻言,阿典好奇地晃了晃手机:“怎么,隔着电话还能闻到酒气吗?有意思。”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发生什么事了?”蔚溪井把听筒贴近些。
“问这些做什么呢,蔚先生?”阿典晃晃悠悠地走了一段路,干脆靠着一棵杨树站着。
这边状态已经够乱了。蔚溪井仰头,揉了揉疲倦的眼窝:“抱歉,我最近很忙,上次突然……”
“为什么说抱歉?”莫名其妙。路灯光太刺眼,阿典突然捂住了脸,顺着树干蹲下,自言自语般,“抱歉的是我,我有话对你说。”
“嗯?”
“我想,我们到此为止吧。”
呼吸瞬变。
蔚溪井眉头皱起,抬起指尖,示意司机靠路边停车,直到耳边完全安静下来,他才缓缓问:“什么?”
“我想是我一开始不清醒了。”
蔚溪井眼眸收紧,视线下落:“你喝醉了。”
“相反。”
逆着路灯光,树叶从那强烈的白光处飘下,把视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在这样安静的时候,阿典最能听见心底的声音,还有一双遥远的警示眼神。她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声音喑哑:“到此结束吧。”
两边都没了声音,时空凝结。
蔚溪井闭了闭眼,等时间过去半分钟:“这是认真的话吗?”
“没错。”
“为什么?”
听到这三个字,阿典眼神迷离了,眼前浮现出一片蓝色的海洋,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岛屿安然屹立。她的意识慢慢模糊,开始用低低的声音喃喃,视野延展到很远很远:“我……”
后来,她不记得她这时候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那头始终安静听着。
整个街道的风声都停了。
直到最后,她没忍住胃里一翻,酒水都吐了出来——这才稍微清醒过来。
“总之,我们的相遇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也不是让我庆幸的事。”阿典胃里火辣辣的感觉在翻滚,很难受,头晕晕沉沉的,“我不想被扰乱步伐。”
夜风又吹起,树叶在身体周围盘旋而上,时空缥缈。阿典的声音时而冷静时而迷乱,让人听不出醉的程度。
“所以我们,不再联系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僵硬。
“再见,蔚先生。”
那边久久没有出声,于是,阿典彻底挂了电话。
蔚溪井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很慢很慢地回忆着刚才的所有对话,神色暗沉。前座的司机回过头来提醒:“蔚先生,股东大会还有半个小时开始……”
他一手抚额,收回思绪,挥手示意:“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