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靠着路灯柱,看到她神色变化:“你在避开话题。”
“我很认真。我的姓对于我接触的行业,并不吉利。”阿典摊摊手,准备搪塞过去。
“不想提起吗?”
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可对面那目光,像是有粘性似的,她终于抬头,重新对上那双深色的瞳孔。
内心有丝丝热气在蒸腾。
为什么用这种半透明的目光盯着她?从来不曾遇见过的,清澈、温柔、迅疾的龙卷风般的热气,在某个地方快速卷了起来,心理的刺激让她感觉鼻间充盈着酸味。
风刮得越来越大,树叶漫天,行人们加快了脚步。
“下雨了。”
蔚溪井不再追问,抬头望。
天空已经彻底被乌云占据,大风刮起来,卷起路边许多树叶,树叶和着尘土飞,空气闷热,风终于携来凉意。
“还没吧。”阿典趁此仰头,眨了眨眼。
“是吗?”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倏地,伸出双臂,温暖的气息和触觉同时席卷而至,把阿典包裹起来。
这一刻,夜晚十点三十四分,乌云压顶,刮风。
阿典迷茫地贴着那怀抱。
行人越来越少,风是那么的大,暴雨前的闷热几乎膨胀到了极点。可是世界又是那么安静,安静得像个十多年没有出现的幻梦。
良久,她终于退开,指了指天空提醒:“真的要下雨了。”
说完,在临别前,她伸手,抬起他的手掌,用指尖慢慢在那手心里划起来,上上下下,来回勾勒。蔚溪井想了下,才判断出那是个什么字。
书。
“就是这个。”
蔚溪井还没反应过来,阿典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杵在原地,低喊:“书……典吗?”
阿典的背影消失得那么快,很快就不见了,也没回答他。
低头,摸了摸手心,掌心有种温热的触感,现在这一小处温热正在大面积燃烧。他忍不住勾起笑,立在原地回味:“书典?”
他记住了。
雨天,午后没有阳光,玻璃窗上打着淅淅沥沥的雨。阿典才刚醒来,手机就在柜台上振动,她伸手去拿过来看。
是条简短的信息——
我有事提前回美国那边了。
是蔚溪井的号码,短短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气泡漂浮在空气里,带走了困倦的睡意。阿典坐起来,迷迷糊糊的,好像还在梦中,却莫名能从字里面感受到什么,他是已经离开了吗?
昨天还说要在S市停留几天……大概有什么急事?
她想了会儿,发消息询问了一句,却再没得到回复。
放下手机,凝眉,看着窗外的雨覆盖阴暗城市,很奇怪,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全世界都空虚了。
此刻,在旧金山的医院里。
消毒水味道永远是那么刺鼻,像白色的墙壁和衣服一样,视线横扫,不管触碰到哪双目光都会让人感觉压抑。VIP重症病房,空气安静得仿佛可以让人听见点滴的声音。
门推开了,在外面同医生交涉过的人走了进来,高挺身形倒映在地板上,被拉得很长。
守在病床边上的中年女人看到来人,立即起身,扑到蔚溪井怀里,泪水肆溢:“溪井……”
蔚溪井安抚了一下母亲,扶她到病床边上坐下,再看向病床上昏迷的人,眸色微黯。他拍拍母亲的肩:“别担心,刚才已经跟医生谈过了,手术会有希望的。”
“可医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女人的脸憔悴了许多,面色苍白,“有很大风险啊!几乎是……能不能不做手术?”
蔚溪井蹲下,握住她的手,直视那双红肿的眼睛:“手术是一定要做的,否则最后的希望都没有。”
沉寂的时间里,连呼吸都是那么的苍白,每一秒都如此漫长,已经不知是何时空,只让人感觉眩晕。
女人泪流不止,哭着。
“明明前段时间都好好的,你也知道,他还经常约人去打高尔夫,精神也不错……”
蔚溪井沉静地低声安慰她:“无论怎样,不能有遗憾。这个病能拖上几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病床上的人,呼吸器架在那苍白而没有气色的脸上,很明显,已经奄奄一息。
“你父亲说了,手术的事不要传出去,不管什么结果,先压着……”女人抹了把泪,声音颤抖地说,“我就通知了你弟弟一人,今晚应该能赶到。”
“嗯。”他握紧母亲的手。
今天的寻访又落了空,阿典在回来的路上断定,她要找的人,就在上次那儿。可是,房东具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无论如何,月底前得再去一次。
路过桥头,黄昏的斜阳倾洒着柔软霞晖,铺到穿过城市的河上。她站在那儿吹了会儿风,从包里摸出那张红桃9发呆。
这是怎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难道,从那只邀舞的手伸出来时?还是,纸牌之下,指尖相触电流窜过的瞬间?她不知道,觉得那段时光好像一个短暂的梦境。
她孤独一人,趴在河桥栏杆上发呆,真像个傻子。
不远处,有人在河滩上放风筝。晚风凉爽,盘旋的风筝们仿佛也在享受着惬意的时光,它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形状,鹰、蝴蝶、心形、纸飞机形……怎么会有鱼形?
她倒是在海上见过飞鱼。
飞鱼跃出水面,并不是真的在飞翔,看似拍打了羽翼,实际上属于滑翔。那种鱼出水能达十多米,停留在空中最长的时间却不超过一分钟,而且常常是夜晚才出水。
所以说啊,鱼毕竟是鱼,除了以风筝的形式,怎么能长久地飞在天上呢?
思绪太乱。她茫然地呼了口气,不知怎么想到这些,心里隐隐产生一种飘忽感。很难解释,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
她转身走下桥,往回去的方向步行。
一路上,杨树的叶片断断续续飘落,砸在水泥街道上,脚底踩上去能清晰听到碎裂的声音——应该是幻听吧。这个时节的树叶分明那么柔软,踩上去哪能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或者就是季节的原因。
那为什么,才刚到来的时节,短暂到转眼就要往夏末靠拢了呢?
回到公寓后,阿典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老林在半小时前发消息说,要和她视频通话。
知道他是有事情,否则不会轻易联系她。
“哟,在忙什么呢大美女?现在才有空?”那悠闲的尖锐声音传来,隔空配着一如既往的恣意表情。
“直接说吧。”阿典懒得和他多废话一句。
老林咳了咳,坐正:“你现在看看邮箱,我给你发了封邮件。我呢,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先不要震惊过度了。”
应该是和自己有关。
阿典皱起眉头,迅速打开了邮箱,点击最新一封邮件,看到正文里密密麻麻的文字,还夹杂着几张新闻图片。她第一反应是皱起眉,因为这些图片让她浑身僵硬。
再熟悉不过了!当年父母车祸时,曾经在市内新闻上出现过的内容。
现在,给她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浏览一下吧,”老林在那头喝着茶提醒她,“总的来说呢,就是,你父母的车祸并非偶然,这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吧?”
什么!
并非偶然?
阿典身体一僵,觉得耳里轰然砸进一声雷,呼吸微滞,还来不及质疑就顺着文字快速看了下去。
细看上面,竟全是关于当年车祸充满设计性的证据,一条一条罗列,蛛丝马迹,接近确凿程度……逐一看下去的时候,阿典觉得,有种触目惊心的阵痛。
她愣住了。
大概过了好几分钟,她还在缓缓消化。
皮肤一阵阵发麻,连着头皮收缩,连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弄来的,什么意思?她猛站起来,指向老林:“十二年前的事情,你怎么翻出来的?”
看她脸色苍白,老林呵呵一笑,在那头悠然抽起烟来,双眼眯成缝:“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问的每个问题,都价值一万元人民币。”
老林当然能轻易看透阿典眼里的震愕、不可置信。但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忘记钱这回事。
阿典咬紧牙,眼里已经泛出血丝,隐忍着问:“这些,是真的?”
目光落到邮件上,眩晕,她几乎站不稳,后退了一步。双脚也开始发麻,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钻入了血液里。
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十二年前的那场车祸难道不是意外吗?不是吗?怎么可能呢!已经过去十二年了!那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在感叹悲剧的意外性吗?
“当然是,真的。”
老林伸出手指比了个“1”,语调不疾不徐:“你们家当年不是在香港做赌场管理的吗?在一起做事的朋友里,有个人就是职业赌徒,他是和你父母离世那天一起消失的,有过前科,而且当年和你父母产生了利益争执。”
证据上的内容,明明白白。
阿典蒙了,那时候她才十三四岁,什么都不知道。
脑海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