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豆素懒洋洋地耸耸肩,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含糊不清地说,“下月初。”
“恭喜!还有一周了。但你看起来不是很积极?”
“有什么好积极的?好日子马上就结束了,自由也要跟着没了。”
“你这话要是让你的未婚夫听到,估计不太好。”
“嘁,他听到又怎样?”
“结婚毕竟是两个人的事……”
“那不一定。”
阿典忍住笑,视线偏转向豆素身后,那近在咫尺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人在豆素身旁坐下,牙缝里挤出句话:“不一定?难不成还是一个人的事?”
豆素扭头,就看到步恒的冷脸。“开个玩笑!真没劲。”
“哪有人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我就是随便说说啊。”
蔚溪井到阿典身旁坐下,并排观看着对面两人的唇枪舌战,咳了咳,“这样不厚道。”
“是吗?”阿典目不转睛。
“好了!”最后,豆素扭过头来,朝对面两人宣布,“我现在决定,延迟婚期!”
步恒一听,脸色顿变。
噗嗤。
蔚溪井总算站出来说话了:“豆豆,新闻和人可都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我这么好的男人你都不嫁,你要嫁谁?”步恒感到不可置信。
“呵,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里还有别的男人。”蔚溪井的手指搭在桌面敲了敲。豆素不理,靠着椅背别过脸去,翻了个白眼,“那个什么露娜的事你们自己清楚,我看啊,男人都差不多,都喜欢两边……”
“那是米娜。”步恒先纠正。
“你们在说什么?”阿典问。
蔚溪井无语地斜了眼步恒,又对豆素解释:“那我就不认识了,这个估计你得找步恒细究。另外,我跟步恒也不太熟。”
步恒:“蔚溪井?”
夜,车停在街边。阿典要下去了,蔚溪井替她解开安全带。
“我走了。”
“等等。”
阿典停下推车门的动作,寒风一下子从缝隙里灌进来,轻易穿透白色毛衣,冷飕飕的。蔚溪井凑过来,拿下她的手,顺便把车门关了上,这瞬间,车内重新暖起来。
收手时顺带抱住她,“别动。”
气息吐露在颈窝间,有点痒。阿典不动了,下巴被搁放在他肩上。他说:“我很想你。”
“这是刚上船时就想说的。没想到下船后才说。”他补充。
“多想?”
“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不该是感动吗?”蔚溪井不满地侧过脸,审视她的表情,“你的反应和吻技一样,有待提升。”
他在提那件事!阿典深吸气,她表面云淡风轻,“蔚先生,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好吗?”
“不承认?”他深邃的眼里盛满笑意,“那就该一雪前耻。”
谁知,原本靠在他肩头的阿典猛然坐直,单手去扒他的衣服,拉开外衣,翻开衣领……
蔚溪井的笑容有些僵硬,一手拦住她,劝道:“不用这么夸张吧?别急,你手上还有伤……”
阿典用右手挡开他,好像没听到。
蔚溪井:“……”
终于,她撩开衣领,看到肩膀上的两道伤口后,才停止动作。那两条伤口已结痂,大概是被划伤的。
她奄奄地问:“这是那天弄的?”
明明问过他了。
蔚溪井这才弄懂她在干什么,冷漠地理了理衣领,坐正,“真是扫兴啊。”
阿典本要反讥,又愣,“谢谢。”她低下脸去。记忆碎片蜂拥而至,很多话却一时说不出来,犹豫再三,最后只能讲,“也是早就想说的。”
“这么说,不会再轻易甩掉我了?”他抓住时机问。
“嗯。”
“不会那么向往海,或者一座岛了?”
阿典想了会儿,缓慢眨眼,密长的睫毛轻轻刷着,“最初是向往着海,现在是向往着一个人了。”
一个人眼里拥有的宁静,海也拥有。而海不曾拥有的细腻和温暖,一个人眼神里却拥有。
“女人的情话不可信,说不定哪天就突然甩了我。”他还在提那近三个月前的事。
阿典变了脸色,换话题感叹道:“最后一次上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危险。”
蔚溪井倒不想她回忆沉重的事,咳了咳,作轻松姿态:“有多危险?现在不是很……”
“船很危险,”她深深看着他,用一种近乎沦陷的目光,“心也很危险。”
他一愣,满意笑了,“那倒是。”
“呵,刚才还说女人的情话不可信?”阿典马上变嘲讽脸——“怎么不说话了,不满吗?”
“看在心动的份上不想计较。”
数不清是第几层阳台,灯光暖黄。牧雨儿和牧云儿双双趴在栏杆上,撑着下巴一齐往下观望。
“姐姐,你说那辆车还要停多久?”牧雨儿摇摇身旁的人,回看餐桌,擦了擦嘴角,“菜该凉了吧。”
“再等等,你这个小馋猫。”
“你的惊喜都不够惊喜了。”小女孩有点儿失落,很快,眼睛一亮,只见远远的那车门打开了,有两个人走下来。
惊喜又变委屈,“那……他们还要抱多久呀?”
牧云儿哈哈笑,拉她回客厅去了。
街边,红色围巾被风吹起,缠上了黑色大衣。
路灯光被零星飘落的叶子切碎。临别前,阿典望了眼夜空,感受到过往画面历历在目,有点感伤,心情沉溺进无边幻象:“在医院昏迷时,我应该做了些梦。”
“什么梦?”
一些,意识流的梦。
我梦见大水淹了整座城市,孩子们结伴踩着木板在城市顶端幸福地漂流;
火山轰然喷发,没有流出火红岩浆,而是蔓延出七彩的花海;
你从堤坝尽头朝我走来,怀里抱着一束我不敢相信的绿色风信子……前面的景象或许毫无意义,毫无逻辑,但最后一幕,绝对有迹可循。
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乱想着,回过神,有只手掌已覆在脑后……开始进行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初冬,整个城市的树都稀疏了,树枝光秃秃伸展在夜幕里。荒芜的冷风,那么凄厉,长久呼啸在苍凉夜空里,诘问命途归处。
只有情人的吻,经久缱绻,不问归处。
“记住这种感觉。”很久,他的气息退到耳边。阿典呼吸不畅,靠在他怀里。
不会忘。
不会忘的还有很多。
那个新西兰的秋夜,那面崖壁,那片海水。那伸展在玻璃舱外的星空。那片珊瑚海。下层甲板的舞曲声,纸牌下的指尖……即便它们都如指尖沙,须臾散去了。
回家后,屋里竟亮着灯,迎接阿典的是一大桌菜。
没想到妹妹和小女孩都在这儿,她们从沙发上站起来:“啊!Surprise!”
牧雨儿迅速跑过来,牵她到餐桌前坐下,“你终于回来了,快开动啦!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在阳台看你……”
牧云儿塞了块肉到她小嘴里,“喂,你今晚跟我来这边,有没有事先跟妈说啊?”
“说过啦!我说我要跟姐姐去姐姐的姐姐家里吃晚饭。”这绕口令说得很溜,小嘴还不满地咽着食物,“阿典,这十二个菜都是姐姐叫的外卖。她自己根本不会做!”
“胡说,总共才十一个菜!”牧云儿瞪大眼睛,“这个蛋炒饭是我自己做的。”
阿典笑,先尝了蛋炒饭,“很好。”
“听到没?哼。”
“小蕾……什么时候回学校啊?”阿典关心地问。
“后天。姐姐,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啊,再过一个多月我就放寒假了,我会经常来找你的……”牧云儿嘱咐得一脸复杂。
“知道了。”
几人没再说话,继续吃起饭来。从来空荡的房间,被温暖的灯光映亮,充斥了从未有过的温馨。
晚饭后,阿典从房间里拿出一幅画,“这是补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咦!这不是小时候的我吗?”
那画上的人,俨然是个精灵般的小姑娘,一双略带狡黠的漆黑大眼睛,弯弯卧蚕,利落短发。依稀是记忆里模糊的眼神,却清晰如昨。
“我也要看!”小脑袋凑近,双眼发亮,“哇,姐姐你小时候好可爱啊。”
阿典摸了摸那小脑袋,“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
牧雨儿摇摇头。
“船上那个老人呀,你见过的。”
“哦,我认得他!那,那他……他还活着吗?”
这下轮到阿典摇摇头,蹲下来,神色有些黯然,“他说,假如他有个孙女呢,他多希望就是你。”
“哦……”
阿典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关切问道:“你之前的病怎么样啦?没有再做过什么——极端的事吧?”
“好着呢。医生叔叔早不让我吃药了,说吃多了会影响身体,妈妈也觉得是。”
“那就好。”
“姐姐,这后面还有句话呢,你看!”收到礼物的人正惊喜地翻来覆去,发现了特别之处。这么一说,阿典才注意到那幅画背面的右下角写了句话,是用漂亮的斜体英文写的,后面接着一排歪歪曲曲的中字。也许,老先生是会中文的:
思念比怀念好。一个有盼头,一个没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