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里有树叶砸在窗上的清脆声。有个人在阿典耳边碎碎念着,听声音觉得好伤心,好无力。
她有点心疼,动了动。
温柔的,哽咽的女孩声音:“醒了!醒了。”
睁眼,视野纯白。
看到病房的摆设,终于确定自己不在海上,而是在陆地了。
想坐起来,右手手指被握着。视线斜下去,小女孩的短发耷拉在脸上,而脸靠在床沿,正睡着。旁边站着的是刚才说话的人,整张脸都湿透的妹妹。
小蕾的眼睛很红肿,见她醒来,迅速按了铃,手足无措,又慌张跑出去找医生。
她有些口渴,却一点儿不想喝水,大概是之前实在喝够了。左手很疼,撑不起身,她只能转动眼珠打量周围。
空荡荡的病房里,仅有电视在发出声音。声音很小很模糊,画面很刺眼很清晰。
“……附近有客轮救援……至此,中型邮轮沉船事件已知伤亡人数统计完毕……伤者96人。遇难死亡人数11人,其中两名儿童。11人中仅有一位老人彻底失联,打捞无果……”
阿典抽出手,堵住耳朵。
这才发现左手手腕无力,绑了夹板。
床边的小女孩惊呼:“阿典!你醒了?”
“他呢……”她喃喃着,脑子里昏迷前的画面很混乱。
“谁啊?”牧雨儿惊奇地睁大双眼。
医生和护士进了病房。阿典用右手揉着吃痛的脑袋,感觉到额上的绷带很厚,“和我一起的人,他在哪里?”
小蕾一听到这话,绕过几个护士赶到她床边,擦着泪答:“哦!姐姐,是有位先生!他还知道我的名字。”
“他没事吗?”
“没事!这两天都在医院里陪你。你才是昏迷了几天啊!医生——快看看吧。”
阿典松了口气,恍惚问:“我回国了?”隐约记得,之前好像醒过一次,不是这个医院。
“是,你睡太久了!”牧云儿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坐下来轻握她的左手,表情复杂,“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处理了,手腕……你放心,医生说好好恢复,几个月就能好。”
“那,那艘船……海上……”阿典没仔细听,只着闭眼,心神不宁地念叨着,妹妹赶快打断她:“什么船啊海的,姐姐,你睡糊涂了,别想那些没有的事了。”
白色身影们在病房里来来回回了一阵子,终于走了,空间安静下来。
“没有的事?”阿典惘然垂眸。
牧云儿窥探着她惝恍迷离的神色,试探着劝:“是。姐姐,不管怎么样,不要再回忆这段糟糕的经历了,好吗?就当做了个梦,彻彻底底忘记吧。”
阿典躺下,望着天花板,“我知道。”
是啊,是啊,既然命运已经给出了结局,谁消化它都只是时间问题。几乎都幸存……谁能说,不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左手怎么了?”
“骨折。”
她愣神。怨不得这样疼,甚至比手臂上的伤口还疼。她记得很清楚那只脚踩在上面碾压的感觉。
“你放心,快的话两个月就能恢复……”妹妹又哭了,阿典声音干涩:“有没有水呀?我很口渴。”
牧云儿一听,赶紧起身去倒水。
阿典这才缓慢地侧过了脸,对向窗外的初冬暖阳。这一刻,上午的阳光倾洒下来,温暖绵长的柔软层层落到身上。
一切,都远去了。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忘记难过的遭遇。过往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重新开始,对吗?
几只麻雀在外面叫,好像在回应她,声音多么轻快。窗外的树叶只有零星几片绿,高高飘摇在风中,阳光穿过其间,倾洒病房一室暖意。
已是午后时分了。
牧云儿正在一边削梨一边陪阿典聊天,小雨儿胡乱地讲着笑话,房间总算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因为不想让新闻扰乱人心绪,牧云儿起身去关了电视,正巧听见门外传来谈话声,走过去看,有个人在和医生交谈。
她坐回来,“哦,姐姐,你说的那个人就在门外谈话呢。”
把梨递给阿典,又开始削苹果。
阿典一怔,所有浸着灰蓝色水迹的画面像电影镜头般闪回。
她想起了什么……
她闭上眼。
牧雨儿趴在床边,好奇地瞅着她这个表情。门外传来脚步声。阿典下床,单手把妹妹往外推:“小蕾,你出去说一下,我现在需要休息,不见任何人。”
牧云儿回头疑问:“为什么呀?”
“去吧。”阿典关上门,背靠门板,看到小女孩乖乖坐在床边歪着脑袋瞅她。
外面的人已走到门口:“怎么在这儿?你姐姐呢?”
牧云儿也很茫然,只能尴尬地笑,摆摆手,“那个,我姐姐刚睡着了,说是要好好休息,不想被打扰。”
“这样啊,我进去看看。”蔚溪井要往里瞧,却被她挡在门口:“还是,不用了吧。”
他疑惑地止步,透着玻璃往里看去,“医生说她刚醒。”
“医生也说了没什么问题。”
“……”
“真的,放心吧!毕竟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等姐姐醒了我会叫你。”她保证道。
一秒。两秒。
蔚溪井:“好,我晚点再过来。”
牧云儿回到病房。阿典吃不下苹果了,发了会儿呆,晕晕沉沉问道:“今天不能办出院手续吗?”
“姐姐你多休息吧,高烧昏迷后能这么快出院?你再看看你的伤口。”
“我感觉很好。明天出院呢?”
“可是现在急着回去干什么啊?留在医院里好好调整吧。”
“……”
第二天上午,护士进病房查看。
这会儿,阿典正独自在房间,无精打采地靠着床头翻一本杂志,忽地下床去关门。护士回头,好奇地问:“好像又是那位先生?”
“没人吧。”
护士忙完就走了。阿典站到窗前,往下望。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走下阶梯,渐渐远了。
她靠着窗口,也不知想些什么,竟发呆了很久。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和语调。
阿典惊讶地转过身去……只见蔚溪井懒懒斜靠着墙,在那里歪头盯着她,“现在可以见你了吗?”
这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她回到病床上躺下,用被子把头盖了住,睡觉。
外面竟然也没声音。直接掀开被子,看见一双穿透人心的眼神,那样直勾勾地落下来。
这角度让她想起了那个白色沙滩。
她坐起,拿过旁边的水杯,喝了大口水。蔚溪井也不说话,拉过椅子在旁边坐下。她移开目光,刚放下杯子,又拿起来喝了几大口水。
杯子被一只手接住,拿了开,“怎么,之前还没喝够水吗?”
“为什么不见我?”
从昨天到今天,几次都见不到人。来看她,不是正在睡觉就是找人用借口回绝。
“没有啊。”
“那窗前看风景比较好吗?”
“还好。”
蔚溪井沉默,一脸好整以暇。看着她恢复颇佳的脸色和状态,又看了看腕表,突然起身,“我先走了。”
阿典一惊,想都没想就抓住了他的手,“你去哪儿?”
目光,向下,顺着她的右手一直望向她的脸。她马上缩回手,可手刚滑下他掌心就被反握住。
他笑得意味深长,“不是要出院吗?去处理出院手续。”
“哦。”
手僵硬搭在半空,缩不掉。阿典表情不太自然,虽已从小蕾那里知道他没事,还是问:“对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看我像有事的样子?”
“……”
他的手还没放下,“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
松手,“那就我来说吧。”
他俯身,轻握住她伤痕累累的左手,撩开她额前的头发,声音清柔:“听着,不管你以后有没有背离的想法,我们已经遇见了,什么都没法改变了。我在劫难逃。”
在绷带边缘落下一个吻,“你也是。”
本来,一时不想见他的。还以为看到他的脸会联想起太多暴风骤雨,没想到,真看见这张脸时,所有的暴风骤雨都被遗忘了。
医院草坪上,人影坐在桌椅前晒太阳。冬日阳光从稀疏的树枝间洒落,把昏睡后的寒意都消除了。
豆素撑着下巴,听阿典讲述完,啧啧感叹:“没想到这么惊险,船长也太变态了。”
“没看新闻上的报道吗?就是有心理疾病的。”阿典仰靠椅背,手指掠过额前,挡了挡树枝间晴朗却萧索的天光。空中时不时有鸟儿飞过,让她想起了过去在桥上见过的,那些黄昏的风筝。
“唉!我和步恒看到新闻的时候都吓到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人在同一艘船上!”豆素拍拍胸口叹道。
阿典失神,不禁感慨:“以前觉得,自然灾害是世界上最惨最无力躲避的死亡方式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最恐怖的,应该是人为。”
包括,父母的死。
好在人为也得付出代价。冥冥之中。
豆素安慰道:“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你看,你现在没什么事了,溪井也只是受了点小伤……”
“受伤?”阿典疑问。
“小问题,肩膀上有几条伤口。”豆素忽然想起什么,正色,“哎?一个月前见到妹妹了吗?那时候不知道你的消息。”
“嗯。见到了。”
“哈哈,那就好。我和步恒的婚礼,你可要把你妹妹也叫来——怎么说我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姐对吧?”
阿典惊讶地问:“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