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女娃娃的笑声从越淳熙的头顶响起。
越淳熙奋力转头,被小侍卫的爪子把眼角狠狠的抓了一道,登时又热又辣,血顺着鬓角流了一脖子。
他手里还攥着石头,借势身子一拧就敲向小侍卫的后脑。他恨极了,手下不停,谁害自己也不该是身边的侍卫,平常给你的好处不够多还是怎样?
一下,一下,恨不能把这吃里扒外的脑袋瓜子砸烂。
小侍卫终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越淳熙披头散发,满头满脸的血,坐在地上喘息不已。
一片石榴红的裙角走进了他的视线里。
“好久不见啊。”
越淳熙的心凉了个透。
“说好了再也不见的。”
女娃娃的笑声越发起劲,好像听到了极好的笑话一样。
“世上有一种死法,是把人捆起来,挖眼、拔舌、抽筋,倒吊起来放干鲜血。”
女孩子的语气甜美的像是在同姐妹分享闺中趣闻一般,听在越淳熙耳朵里他简直想死。
“彩月门能通阴司,驱使鬼魂为己用,若非此法是杀不死的。”
“你没白费心思,回来得了不少赏赐吧?听说你们副教主还亲自选了一男一女两位暖床的佳人给你,滋味如何?”
这是个身量不高的女孩子,面容还有些孩童的稚嫩,穿着大红衣裳,梳着飞燕髻,一应钗环首饰皆无,只在鬓边别了朵白绸花。
越淳熙面如死灰。
“我冒死放了你一条生路,素未蒙面,我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现在这什么意思?我做好事难道没好报?”
“那么请问公子,你在做放走我这件善事之前还做了些什么?”女孩子一脸纯真,甚至还有些对方明知故问的不解,她双手扶着膝盖,像看个白痴似的盯着越淳熙。
“你杀了我全家哎,我当然是来报复你啊,还用问吗?你杀了多少人,就让你死多少回咯。”
越淳熙全身脱力,更是无语。
“人只有一条命,还能死多少回?”
女孩子嫩生生的手指在他眼前画圈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之后,“嗖”的指向宴会厅。
宴会厅门窗大敞,许多人惊慌的跑进跑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里边更是有好多人围成一团,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嚷。还未等越淳熙听清他们嚷什么,只见人群霍然分开,一个自己往日最信任的侍卫背着个人急速冲出来。
他背上的人……
越淳熙痴呆的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
那不是自己吗?
“人这一身臭皮囊的确只能死一回,可是魂魄就不一样了,可以死而复苏,醒转再死,受无尽折磨,直到……”
越淳熙几乎说不出话来,看向女娃娃,目光中恐惧与惊慌交织着。
女娃娃笑出两个梨涡。
“直到我满意为止。”
越淳熙瞪着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圆。
女娃娃等着欣赏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还等着他求饶,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来,只见他越来越像个痴呆。
“喂?”女娃娃把手在他眼前晃晃,毫无反应,真是奇了?这算什么?
女娃娃还要再掐他一下,却突然觉得自己领口一紧,后领子被人揪住了。
“谁……哎?”
女娃娃直接被提到双脚快要离地,艰难回过头去,却见是一个包子脸的强壮姑娘。
这包子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阿莼。
她是一脸的奇怪。
“你蹲在地上嘟囔什么呢?”
女娃娃呆滞了一瞬,反手抓住阿莼的脉门,越抓越用力,表情却越来越疑惑。
“我怎么看不见你?”
阿莼满脸黑线,刚才丹药仙也不知怎么了,丢了个汗巾子而已,非得要自己跑一趟给他取。这不,刚回来就远远的看见越淳熙在湿乎乎的砖地上歪着。越淳熙还能摔跤?八成就是看这小姑娘漂亮,故意装跌倒博同情的。越淳熙这个家伙是最坏的,谁碰上他谁遭殃,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理他做什么?
“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我可是救你的,快快走开,他不是好人。”
女娃娃挣不过他,起手捏了个诀,念动咒语一把就拍向阿莼的胸膛。
这是赑屃诀,一把拍下去的威力不亚于给人身上压了千斤大石,骨头不碎我叫你爸爸!
然而……
阿莼纹丝未动。
“哎?”女娃娃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不可能啊,这么简单的咒语,我从来没失手过。”
阿莼压根没听懂,默默的叹了口气,硬是把女孩子推进门。
“别出来啦,外面坏人多。”
“歪”在湿漉漉砖地上的越淳熙旁观了全程,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直到阿莼走过来作势要赏他个爆栗子,他都觉得这是别人假扮的。
“那女子呢?”
阿莼一肚子不耐烦就想走。
“刚听见好多人喊你,准是教里找你有事。不过,你的跟班都哪里去了……”
找到了,不远处就躺着一个,躺在血泊里。
阿莼傻在当场,又赶紧揉揉眼睛,再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幻觉吗?”
越淳熙慌忙转头!
后脑勺已被砸个稀烂的小侍卫不见了。
他再摸自己的脸,光滑完好,半条伤口也没有。明明是摔在地上,身上一点也不痛,真是奇了,做了个梦吗?
如果真是,那可谓无聊至极。他抬眼瞧瞧四周,热闹依旧。阿莼硬邦邦的戳在跟前,却没半点眼力见把自己扶起来,要给人看见可就糗大了。
“你有病啊?你不是想调戏人家小姑娘来着?调戏不成就装什么都没发生,脸皮也太厚了吧,我……”
越淳熙自己爬起来,满脸晦气,想想刚才的一切,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是经不起吵闹,赶忙抬手止住阿莼的碎嘴子。
“好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别念叨了。”
阿莼确实是被罚了,罪名是诬告,被罚去扫狗棚。至于罚多长时间,传令的使者没来得及说,就给狗尿骚味呛的捂着鼻子绝尘而去。
狗子有十来条,都是教里养来打猎的。阿莼足足忙了一天才把狗棚收拾出来,累得腰酸腿疼。刚坐下来歇一歇,就见狗子们个个舌头伸的老长,是叫渴了。
狗棚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甜水泉眼,周围人工凿出了个小湖。这湖水不太深,清澈见底,常有人为了制香料拿柏木疙瘩扔进去浸着,以前常听说越淳熙最喜欢到这里来顺手牵个羊。
正是傍晚,风静人歇。阿莼躲在树丛后头观察了半天,并没有人影,他赶紧快快的拎着笨重的水桶冲过去。
“你居然拿教主泡茶吃的水刷马桶,胆子有点肥啊。”
阿莼被吓得一个屁墩坐在水潭边,舀水的葫芦瓢也脱了手,掉在水面打着转。她急着去捞,又急着看看来人,一时间办两件事,竟然不知道该干哪件好。她双腿一蹲一跪,双手一个去够葫芦瓢一个抓着木桶,后背伸的老平,套着蓝绿夏布衣裳跟个蛤蟆似的。
越淳熙“噗嗤”一声就乐了。
阿莼这才回过神来,看清楚是他,也不要葫芦瓢了,抓起木桶就走。
越淳熙折身回去捞起了葫芦瓢,再赶上她,就追到了狗棚外。
“你跟着我做什么?”
越淳熙把葫芦瓢一递,满脸无辜:“你忘了这个。”
阿莼抢过葫芦瓢一把扔在地上,拿脚狠命跺碎,看着越淳熙珠光宝气的打扮更是恨得不行。
“明明是你放跑了人,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你怎么能脸皮那么厚?装作没事人一样,过后还在花楼大摆宴席,人们都去奉承人、巴结你,都安慰你无辜受冤屈,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越淳熙气定神闲的站稳,听阿莼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抱怨像是听小曲,还有闲心翘着手掌比指甲齐不齐,抽出空扫她一眼:“我说什么了?你有证人吗?你有证据吗?”
“你!”
越淳熙还嫌气不死人,越发把左手三枚、右手四枚亮闪闪的宝石戒指挨个转一转,转完了还竖起来给人看:“哎,哪个看起来最衬我的肤色?”
阿莼只剩下喘粗气的份儿了。
她气的说不出话,可狗子们却等不及了,个个高声吠叫,都窜了出来。
这可把越淳熙吓了一跳,他小时候被狗咬过,心里有道坎,这下子十来条狗汪汪叫着跑向自己那还得了?
他本能想跑,可又怕跌面子,赶紧加快脚步一把抓住阿莼,把他推到自己身前当盾牌。
阿莼肌肉绷紧,胳膊硬的跟石头似的,脸色也是又臭又硬。
“都回去,这家伙是坏蛋,肉是酸的,吃了拉肚子。”
这一声完全没用,狗子们已然把他俩人围在了中间,这下连阿莼都走不动了。
十来条猎犬虎视眈眈,越淳熙跟他背靠背,手按上了剑柄。
“看此情形,我得杀一儆百才行了。”
“你敢?”
“铮!”
越淳熙拔剑出鞘。
阿莼的气势瞬间软了下去。
“不要啊,这些狗个个比我值钱,死一条我就完了。”
越淳熙简直无奈,也不管她了,自己吸一口气,蹬着一条狗的后背就窜出了包围圈。
可是他虽然有轻身功夫,四条腿的狗跑得更快。在他落地瞬间,有两条长得一模一样的花点子细犬跑到他身边,纷纷人立,肉乎乎的大爪子一边两个搭住了他的腰。
越淳熙惊出一身冷汗。
“好宝贝儿,好崽子,千万别动大爷啊,大爷回头赏你们牛腱子肉。”
这两只狗倒是不咬他,也不像其它狗子一样狂吠,可就是紧紧搭住他。他走一步,狗子用后腿跟着走一步,前爪搭着纹丝不动,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人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似的。
可阿莼那边,狗子就没这么友好了,个个呲牙咧嘴,简直要把她拆吃入腹。
越淳熙发现阿莼虽然急的满脸的汗,却愣是不露惧怕之色。他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她审问自己那晚,倒是思路清晰有些口齿的,如今不妨观察看看。
五丈外,阿莼就在那儿拎着水桶站住不动,也不说话。站了有一炷香的工夫,那些狗子们居然安静坐了下来。
“不吵了?”
狗子们摇摇尾巴。
“不吵了来喝水。”
阿莼提着水桶走进去,这些狗子在后边乖乖的跟着。
“以静制动,妙啊。”越淳熙这么想着就准备离开,忽然从狗棚里传来阿莼的声音。
“听说你娶亲了?”
越淳熙脚步一顿,好心情一扫而空。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随着陡然拔高的质问声,阿莼把空水桶往地上一掼,气呼呼的跑出来:“既然娶了妻,我劝你就把心收收,再不要整日去花楼逛,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逛的?”
好笑了,关她什么事?越淳熙故意做出薄情相:“亲,是娶了,也不是一定要负责啊。她们玩他们的,我玩我的,互不相扰多么好?”
“你!”
越淳熙抱胸斜睨着他。
“想骂我不是人?随你,反正我也……”
他说着就没了声,眼睛也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在黄昏的光影中,身形单薄的像是一道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