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越淳熙扶额哀叹,听这个开头,真是让人对下文一点期待也没有。
“这不是顺口溜,简直是讲笑话。众位且静一静,快让她说完咱们喝酒吧。”
阿莼涨红了脸,把赔礼道歉全忘光了,艰难的道出她的顺口溜:
云霜雨雪皆为水,稻禾花开鲤鱼肥。
新米酿酒味甘甜,公子且住醉一回。
大家都等着听笑话,可听她咬牙切齿的说完了,却没什么可笑的,这小丫头分明是挑衅来的,鲤鱼吃稻花,岂不正是暗指越淳熙中饱私囊的行径?再细琢磨下去,只怕还有更多暗喻讽刺呢。
此时看越淳熙,虽然面上八风不动,还是有些不自然。人们都不信一个小侍女能把越淳熙告倒,可现在这侍女分明啥事没有,这件事就这么被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难道说其实并不是诬告,只是靠副教主的面子把事情按下了?
阿莼想不到那么多在场众人那么多弯弯绕,反正让她作诗她作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拔腿就走。
“站住!”丹药仙出声了:“趁着大家都在,你给淳熙公子赔礼道歉。”
阿莼一脸愤怒,咬牙咬的腮帮子都支棱起来了。
“办不到!”
“哦?”越淳熙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姑娘自己说过,错了就要大大方方的承认,之后再好好的做事。你做事好不好我不知道,你错了却不敢承认,可如何拿这话教训我呢?”
“我办不到!”阿莼硬邦邦的呛声:“分明就是你自己说的。”
“我不否认。”越淳熙倒是大方,朗声道:“我是说了,我告诉你彩月门有个女孩叫月儿,我的乳名也是越儿,叫起来同音。彩月门一战,她投水而死,我得胜而归,虽然同音但是不同命,很让我感慨。”
众人一听,敢情阿莼纯属是捏造诬陷啊,有人看不过,指责阿莼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去告状。
“可以理解。”越淳熙火上浇油:“昨日清早我的随从无礼得罪了她,晚上她听了这么个秘密,断章取义告一状就当出气。我们俩拜了同一位师父,可以说是师兄妹,同门不同命,也确实让人不平。告就告了,我不计较。”
阿莼百口莫辩,只有恶狠狠的瞪着他,听着众人夸他有度量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我看不起你!”
说罢,转身就走。
越淳熙今晚不知怎么了,总感觉心神不定,略喝一点酒就不受用,闹腾劲儿过去,他偷空去外间凉台站一站。外面虽然下着小雨,可给雨丝一打,倒让他感觉心口松快了些。
丹药仙也凑了来,给他送来一碗茶。
峨眉雪芽清香沁脾,越淳熙品了,很受用。
“茶是好茶,比仙人的清凉汁也不差。”
旁边丹药仙淡淡道:“所谓清凉汁,其实就是顺着竹叶滴下来的雪水,治病不大有用,仅能解渴生津而已。”
“不甜么?”越淳熙静默了一瞬,抬起手臂按着右肩,宽大的袖管把右手和茶碗都罩在地下,心不在焉的道:“也是骗人来的?”
“能把人骗倒,或者对方明知被骗还心甘情愿配合,那也算本事。”丹药仙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教主病势又有反复,该去问安。”
越淳熙眼神放空:“药已经取了回来,余下的事我能出的力气有限。”
“你是不能,还是不敢?”
“你是郎中,还是判官?”
“哼!”丹药仙气呼呼的:“我早知不该劝,专心做我的药不好么?只要跟你沾上边,都得变,连阿莼都变了,我还管得了教主?”
“嗯?您说着说着又骂我啊。”
“不骂你,骂阿莼急功近利。人总是能看到别人的闪光夺目之处,以为那就是好的,反而认不清自己。其实,得意之人也有失意之时,只是不会说给外人听。”
越淳熙有不同意见:“被欺压的久了,不知道权力是什么,更不知怎么用,倒怪不得她。”
丹药仙静默片刻,就要回席,错身而过的瞬间拍了拍越淳熙的手臂。
“彩月门断非善类,那漏网之鱼未必会感激你,却一定会不顾一切复仇。多保重吧。”
心腹侍卫满面带笑来报:阿莼被罚了。
越淳熙却没笑,仍旧盯着茶碗出神。
月过中天,宾客陆续散去,待到只剩下他一个,他才放下袖子,看向了手中的茶碗。
碧绿淡黄的茶水飘出一丝嫣红,沉到碗底的茶叶上赫然一只眼珠子!
越淳熙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闭了闭眼,从后窗跳出去。外面小雨还在下,竹枝上掉下来的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
挖坑,埋掉。
然后再绕到庭院里,淳熙公子负手望天,装作被雨淋的很爽的样子。
突然,一个人猫着腰向他跑来,他躲闪不及,被一把抓住了衣襟。
那人跌倒,连带着他也一趔趄,借着朦胧月色,他认出来这是方才给他报信的心腹侍卫。侍卫一手抓着他的衣服,一手捂着自己的脸,满脸都是腥气。
是血腥。
越淳熙大力踢开他。
“出什么事了?”
侍卫被踢翻,才哀嚎出声,直嚷着眼睛疼。
越淳熙心里“咯噔”一下,再往前看时,只见侍卫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右眼眶里空空的。
眼珠子不见了……
“谁干的?”
“公子你啊……眼睛在公子这儿里,还给我吧。”侍卫像野兽一样在地上跪爬着前进,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哝,索要他的眼睛。
越淳熙高声叫人,然而刚才还挤在门外听吩咐的好几个侍卫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不,不止是他们,就连整座花楼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人都哪儿去了?
满脸是血的侍卫眼看就要爬到近前,越淳熙哪有心思管他的眼珠子?自己逃命要紧。
他深吸一口气,一纵身窜上二层,足尖踏上栏杆借力,就跃上了游廊的顶子,这才站稳喘口气。他回身看了一眼,侍卫已不在庭院中了,但是宴会厅门开着,许是爬进去了?
“什么古怪……啊啊啊啊?”
就在他回身的瞬间,空洞的带血的眼眶就在他面前!
侍卫五指成抓抓向他的肩膀,一把就把他扑倒在游廊顶上,两个人的身体都是不稳,就这么从将近两丈高的游廊顶子上滚了下去!
越淳熙后背着地,又被侍卫压着,登时一口老血喷出,险些昏死过去。
疼是顾不上了,但是要逃跑也没了力气。
侍卫这是要抠下他的眼珠来给自己安上,力气奇大无比,手指僵硬的跟钢铁做的一样。越淳熙摸了块石头猛砸,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了,侍卫还是不停。
手越来越近,终于按在越淳熙的眼皮上,只消用力那么一抠,就能把一个活生生的眼珠子连筋带肉的剜出来。
越淳熙再也无力抵抗,眼皮上重压的触感让他整个脑仁都剧烈的疼痛起来,他疼的大叫。
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叫了些什么,但他知道,没人来帮他。
想我越淳熙年少高位,放眼全教,谁能有我这样风光得意?纵然人固有一死,可也不能这般死法吧?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