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莼把所有前代教主的《记述》都搬了下来,坐在地上一本本的翻阅,发现早在二十年前就有关于“长安”的记载。
最早一条是说长安派来使者求援,教主未发一语。
再往后隔了大半年,是说副教主通报长安灭门。没隔几个月,有水匪头领来报,截获长安遗孀遗孤各一人,请教主裁决。
当时教主说的是:“安置”。接着又是“令左右退,不得记述”。
也就是说,如果这里面所有的“长安”指代的都是彩月门,那么彩月门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灭了!
先教主在彩月门危急的关头没有伸出援手,后来却又收留了幸存的孤儿寡妇,但是具体安置在哪里又不为人知。
可是,二十年前就被灭门了的彩月门,怎么会死灰复燃,今年再让越淳熙灭一回呢?阿莼怎么也理解不了,他快快的翻阅剩下的《记述》,发现提及“长安”二字的频率大为降低,不仅很少有人提,偶然提起的,先教主都没有让人留下记录。
她就是再笨也能猜到,这是个秘密。
绝密!
如今终于能探究一些正儿八经的秘密了,与之相比从前那些鸡零狗碎都算个屁!啊,阿莼满足的叹息,激动的眼圈泛泪。
“砰”!
楼下突然传来门扇抽动的声音,听起来还挺重的,阿莼心道不好,该不会忘记锁门了吧?
她急忙跑下去,却没发现楼梯拐角藏着个人,趁她匆忙的间隙,偷偷溜上了楼。
一层大厅门户大开,但是夜风不足以吹动沉重的门扇,笔架翻到在地,取代位置的是一只白猫。
总坛夜色寂静,阿莼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喂。”她小小声的呼唤着:“越淳熙,你在哪儿?”
神魔殿的至深之处,突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
越淳熙透过迷蒙泪眼看过去,这一点如萤火般的光华被放大了十倍,使他全身一震,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段故事。
他擦干眼泪,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毅然决然的向着光华闪烁的方向走去。
那应该是一枚猫眼石,金烟碧湖,是西域万儿公主的陪嫁。
有传言说这枚宝石价值连城,且有神明之力,谁拥有了它就能够身轻体健、常保青春。
自然,好东西谁都想要,那一阵子越淳熙闲得无聊,也凑了一回热闹。
他先是混进了返回西域的一支驼队里,被大漠风沙吹了三个多月,硬生生学出一口像模像样的西域话来。
他到了万儿公主的城池,跑去当地汉人的商队做翻译。又混了两个多月,终于给他得到机会结识了王室内廷采买官,再加以贿赂,愣是弄到了个本地人的身份。
等到王室招募送嫁的护卫,内廷熟人自然没忘了他。
越淳熙就这么跟着万儿公主出嫁,一路上他不断寻找机会,终于某天,在驿馆休息的时候,他用秘药放倒了整个驿馆的人,潜入了公主的卧房。
可他万万没想到,卧房里除了公主之外,居然还有个男人!
沈玉辰!
“哇呀呀,你始甚么人?”
这家伙看上去挺精神呐,不仅精神还颇有些风流态度,居然深更半夜摸进公主的闺房,莫非是大病一场想开了,什么规矩礼节全都不要了?
对方没认出他来,被他这么一问当即有些慌张。
越淳熙越发生气,怎么着?你病好了跑来轻薄公主?迷踪山的姑娘还不够你祸害?
我救你何用?
“先生,在下是碰巧路过,确实无意打扰。”
沈玉辰无力的伸手指指洞开的窗口。
“在下寻人至此,不幸遭遇仇家,就在屋顶打斗起来……”沈玉辰有些不好意思,艰难的道:“在下旧伤未愈,力战不敌,于是掉落至此,实属意外。”
越淳熙心内直翻白眼,身子没好全不在家养着,出来浪什么浪?
“你走!”
沈玉辰当年挺乖的,让走就走。
看他走了,越淳熙赶紧跑去翻公主的首饰盒,嗯?怎么没有啊。
他翻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金烟碧湖,没法子,他把目光投向了卧在床上的公主,说不得要翻翻她的身上了。
“打扰。”
妈的!
越淳熙愤恨转头,当即吼出声:“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玉辰尴尬的站在门口,奇怪的发问,这大胡子的西域人怎么汉话突然说的如此流利?
越淳熙怒目而视。
“请见谅,在下见这驿馆内人人昏睡,酒水皆有麻味,想是被人投毒!此地危险,先生务必多加防范!”
越淳熙一口老血哽在喉咙。
“知道。”
沈玉辰点点头,转过身去。
越淳熙立刻掀开帐子,可就在他刚刚抓到万儿公主的衣襟,还没来得及掀开,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有完没完?”
果然又是沈玉辰,他被吼了有些退缩,不过还是诚恳问询要不要帮忙。
无事献殷勤非什么来着?越淳熙狐疑的打量他。
“寻人?你寻谁?我看你是觊觎美色,居心不良!”
沈玉辰一张淸隽的面庞有些不好看了。
“在下是唐突冒失,但万万没有孟浪之心,先生为何凭空污蔑我?”
“我就是怀疑你,你要不赶紧滚开,不然我就抓你回去,让国王砍了你!”
“国王?”沈玉辰一愣,看向帐子里的万儿公主:“她可是,可是……”
“是的没错,她就是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叫你走是为了你好,不然公主醒来看见你可怎么解释?要让人知道你一个陌生男人深夜在公主房里,公主还能不能嫁出去了?嫁不出去,你娶她?”
“万万不可。”
“不娶,你就走!”
沈玉辰迟疑片刻,道:“方才与我打斗之人,原是在这屋顶窥探,形迹可疑。那时我不解,现在明白了,原来是公主殿下在此,在下失礼。那人是江洋大盗,想来定是看上了公主的陪嫁之物,如今驿馆内无人可做护卫,公主的安危可都系于先生一身了。”
嘁!充什么大侠?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忘了你自己是魔教出身了?还提醒我当心劫匪,我看你跟公主搞不好本来就有一腿。
“用不着你担心,滚吧。”
沈玉辰拔步就走。
万儿公主的衣襟内果然有个项圈,一枚绿色的猫眼石坠在下方,深绿的宝石纯净剔透,透出金光如薄雾寒烟笼罩其上,动一动,金线清晰滚过,果然是好物。未免夜长梦多,越淳熙把项圈的坠子解了下来,揣在身上刚准备要走。
出门就看见沈玉辰。
“你怎么还不走?”
沈玉辰抱着长剑站得笔直,用目光示意面前地上。
一枚绿色的珠子。
“啊?”
越淳熙跑过去捡起来一看,诶?也是一块碧绿的宝石,动一动,表层也有一条金线。
“你从哪儿弄的?”
沈玉辰一脸高傲。
“这是方才与我打斗之人为保命丢下的,想必是公主之物,特来奉还。”
原来已经有人截胡了?可是金烟碧湖只有一个,这个和公主项圈上的,哪个才是真的?越淳熙陷入痴呆状态。
万幸的是沈玉辰身为武林少侠的傲气劲儿犯起来,当真就不管了。不幸的是,越淳熙费了半年努力,弄到手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假的。
他生气了。
趁着护卫们还没醒,他转回房间把公主从床上提溜起来,背着就走。
万儿公主醒来的之后看到的是倒转的天地,她大头朝下被吊在一段横着的树枝上。捆着她双脚的绳子从树枝搭过去,另一端栓了一块大石,大石下边放着一颗黄金镶嵌的碧绿珠子。
“金烟碧湖?”
“公主就是不同凡人,都这样了还是能一眼认出宝物来。”
话音来自头顶,万儿公主艰难的弓起身子,勉强才看到树枝上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竟敢侮辱本公主,我定要告诉我父王,砍了你的狗头!”
上头的人应声而落,公主发现这个人做送嫁护卫的打扮,看着也有点面熟。
“你该死!”
“公主啊你真的是应该多读书,你要是读过《晏子》,就该知道’通机变者为英豪’,很明显你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
越淳熙扯着公主的腰带,笑呵呵的告诉快要气炸了的公主,她的体重比隔壁大石轻一些,如果自己放手,石头会落下,直接把名贵的金烟碧湖砸成粉末。
“现在告诉我,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公主这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想要她,而是想要宝石,顿时有种被侮辱的愤怒!
“本公主貌美如花,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块石头?”
越淳熙心说没错,你对我毫无吸引力,还真不如这颗石头。
“那我放手咯。”
他说着手劲儿一松。
“哎别别,真的真的!”
“真的是吧?”越淳熙一手拽住公主的领子,另一手从地上捡起一块馕饼大小的石头来,让公主双手过头顶抱住。
然后,松手!
公主整个人被两块石头抻着,感觉就要被拉断了,却不敢放手,一时苦不堪言,连连求饶。
越淳熙在旁边挑了块干净地方,好整以暇的坐着看戏。
“公主啊公主,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认为这颗金烟碧湖是真的,你就坚持坚持,这儿离驿站不远,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找到你。你要是知道那是一颗假宝石,就爱惜下自己的身子,直接松手算了。”
“先生?是你吗先生?”
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玉辰从薄雾中踱步而来,吃毕早饭遛弯似的悠闲姿态和他的语气完全不符。
越淳熙望天翻白眼。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救、救命!”
万儿公主可算见到了救星,不过她这一喊,使得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泄了。她的手一松,整个人“嗖”的往上窜了半尺,隔壁大石头落下。
“啪叽!”
珍贵的西域明珠,天下无双的金烟碧湖瞬间毁于一旦。
万儿公主未料此变,傻了一瞬间,随即放声大哭。
越淳熙挠头不已,只得上前把她解下来。
沈玉辰快步过来,帮忙把公主扶着坐起来,就要去解公主腿上的绳子。
越淳熙故意挡住公主的视线,给他使个眼色。
他把手绕到公主身后,装作给她解绳子,实则塞了颗珠子到她手里。
“咱们启程之前,国王交代给我一个任务,他说现在想偷金烟碧湖的人太多了,让我务必保护你。可是万万没想到,咱们稍微一不小心就给人钻了空子。刚才我是同你演一出戏。”
公主一把攥住了手。
越淳熙声音压的极低,凑得又极近,他不知道自己从第三个人的视角看来,竟像是在轻薄公主。
一颗石子丢到他的后背上。
“你干嘛?”
他不耐烦的回头,沈玉辰有病吧,几岁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有人来了。”沈玉辰右手搭一下左肩,示意是公主的人。
“哦。”
越淳熙笑嘻嘻同公主分开些距离:“你接着哭,有人问就说是被鬼抓来,天亮了,鬼就跑了。”
公主可不傻:“他是谁?”
“他?”
烦恼啊,越淳熙双手扶住公主的肩膀,与她目光对视。
“没有人。”
“明明有!”
“你看错了。”
“我看错了?”
“看错了!”
越淳熙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戏弄你的是鬼,你必须这么说,否则你中原的夫家会认为你名节有损,就不要你了。”
公主不知是没理解还是太震惊,一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