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淳熙转换了态度,眉眼弯弯再问一遍。
“是谁捉的你?”
“鬼。”
“很好。”
越淳熙手在后背摆摆,待沈玉辰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才一个手刀把公主砍晕,放倒在地的时候还不忘把她的衣襟拉拉好。
杂乱的脚步声已然逼近,越淳熙特意冒险等了等,等近的能看清人脸,确定是公主的护卫队。
他拔步就撤,走了两步想一想,转而折向另一个方向。
“非敌非友,没必要同行。”
“没必要吗?”
越淳熙脑子“嗡”的一声,立即加快脚步狂奔。
“铮!”
长剑出鞘。
住脚,转身!
越淳熙满脸堆笑。
“少侠,朗朗乾坤为何亮剑?”
沈玉辰好整以暇收剑,这一刻,越淳熙几乎肯定他认出自己来了。
“先生往哪里去?”
越淳熙远远听听公主那边的动静,似乎正往反方向走。
“回家去。”
沈玉辰面带微笑走来:“可否同行?”
“也……不是不行。”
两人就这么搭上了伴,昼夜疾驰直到玉门关外。
因为怕暴露身份,赶路期间越淳熙连脸都没洗,整个人简直像烤羊一样滋味十足,在进关之前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店住下。
房间里已经摆好了洗澡水,越淳熙一关门就开始扒衣服,把灯笼袖、缠头布丢的满地都是。这时房顶似乎有脚步声,他一静,停住了动作,等了半天却未见什么变化。
可能是听错?怎么也不会有谁想偷窥自己洗澡就是了。
他实在是累了,洗好澡大脑一时短路,拿刀片把胡须刮了个干干净净。
对镜一照,是晒黑了些,也粗糙了些,不过还是很俊俏的少年郎……
“先生睡了吗?”
夜已深,越淳熙决定装睡,不出声。
门外的人没走,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又叩门。
“先生不在,公子在不在?”
越淳熙如风一般冲向门口,开门,拉人,关门,一气呵成。
“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沈玉辰被他按在床上,满脸惊讶。不过在越淳熙看来,这惊讶完全是装的,装又装不像,眼睛亮晶晶,满是笑意。
“捉弄我很有成就感是吗?”
越淳熙抓着他的衣襟,恨恨的加大力道,给人勒的脖颈一道红。
然而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我没有恶意的,不过……你……”沈玉辰不知为何脸上染上了红晕,有些艰难的道:“你不冷吗?”
越淳熙这才想起自己没穿衣服,怪不得刚才觉得腿间凉飕飕的。
“哼!”
他一把拉上帐子,把沈玉辰视线遮住,开始满屋子搜罗衣服裤子。
“谁同意你出来的?病好了?”
“我来找人。”
越淳熙不屑的撇撇嘴,找人?找谁?找媳妇的吧?
“虽然是西域小国,到底还是公主,也算是金枝玉叶,你看上她我也能理解,不过你来晚了,算算时间,恐怕人家早就风光成婚生米熟饭鸾凤配了。”
“恰恰相反。”沈玉辰说着声音渐弱:“她没能活到那天。”
越淳熙衣服套住了脑袋,好半天才挣脱,想问他刚才说到哪儿了,却见帐子里没了动静,沈玉辰也没起来,是睡着了?
等他穿好衣服,有点醒悟,是不是教里发生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他赶来提醒自己?
他走过去想要撩开帐子,可转念一想,自己出门浪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应该没甚要紧。会不会,家里出事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
没回应。
不好!
越淳熙一把拉开帐子,只见沈玉辰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胸口处透出一大片血渍!
千万别死啊,你要死我可就白费力了。不不不,说错了,是你要死可以,可是别死在我手里!
看得出来沈玉辰是刚受伤不久,他自己已经包扎妥当了,之所以再次流血,大概是方才自己推他的时候……
越淳熙不太通医道,探探沈玉辰的脉搏,却是极微弱的,不免想到他是否余毒未清,现在伤病交加所以支持不住,在这种粗野的地方怎会有高明的大夫?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岂不是自己闯了大祸?
他烦躁的挠头,满屋子转。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放在角落的背囊上。
要不要拿出来?如果自己不说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吧?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沈玉辰动了动,似乎是要水喝。越淳熙像是大梦初醒,忙不迭的端了茶递到人嘴边。
沈玉辰不喝。
越淳熙想起来了,方才自己准备沐浴的时候,听见了房顶有跑动的声音。那想必就是这位少侠不知道又遇见了哪门子江洋大盗,交手打斗了。
可是,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沈玉辰在西域有什么仇家,也没听说过什么跟他不对付的家伙跑到西域来。
“到底是谁?”
沈玉辰定定的看着他。
“我来西域是为专程找你。”
这一瞬间,越淳熙觉得自己的心脏抽动了一下,他说不好这种感觉,像是大难降临,又像是柔情触动。
至于后者,那是今日的袖中鬼补充的。
后来怎样了呢?
当时沈玉辰伤重,一时药物不足,只得等天亮。自己情急之下拿出了背囊里藏着的东西给他攥在手里,天可怜见,居然换了他一夜安睡。
这救命的东西,就是金烟碧湖。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沈玉辰终于睁开了眼睛。
“大石砸碎的是镶在金项坠里的一颗青枣,给公主的是我给你的那一颗。你早就知道真假,真正的金烟碧湖从一开始就在你手里。你离开那么久,原来就是为了这颗宝石。可是我不解,越家你最受宠,要什么宝石不会有人给你想方设法弄到,为何要自己涉险?”
越淳熙撇撇嘴。
“何以见得我是涉险呢?就不许我喜欢公主,虽然得不到,也心甘情愿护送她出嫁啊。公主感激不已,把这宝珠赠给我,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啊。”
沈玉辰笑弯了眼睛,展开手心,宝珠生光。
“金烟碧湖是西域国宝,也是公主最重要的陪嫁,若她私自将其赠予他人,无论是国王还是公主的夫家都免不了追讨,断不会让宝珠流落在外。一旦发难,即便你是越家嫡出,是魔教最出色的弟子,也难以抵挡。她若真的心悦于你,便不会给你招祸。”
“哟,我可从来不知自己是咱们教里的拔尖人物,所谓’最出色’,那不应该是沈公子你吗?”
沈玉辰稳稳的躺在被褥间,虽然因为受伤失血气色差些,但也掩不住他是个人间绝色的事实。
越淳熙自认为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俊逸出尘,此刻却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要知道,他自己但凡受点伤,哪怕只是手指擦破皮,也绝对不会有这样好的心情同旁人扯闲篇,可是绝对要砸东西骂人的,不把所有人支使的团团转决不罢休。
“大石落下,我才知道。”
越淳熙正胡思乱想着,听到这轻轻的一句,忽然愣住。
“你说什么?”
“大石落下,砸碎了石下之物,你却看也不看。”
“不错啊。”伎俩被识破,越淳熙心里很有种喜悦,沈玉辰如果真是个木头君子,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越淳熙其实想说,自己并没有一下子想到那么多,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没用这种蒙混入送嫁队伍的方式,而是做贼来偷,估摸也要拿一颗类似的来悄悄的换掉。
镶嵌在公主金项圈坠子上的,就是真正的金烟碧湖。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是真的,自己也不会拿它去冒险。
“你给我一颗珠子,等于给了我一个难题,我是自然要找个明眼人辨认一下的,除了公主,再没旁人更识得金烟碧湖的真假了。”
不过,说起来,当时沈玉辰自称有贼人偷走金烟碧湖,他和贼人打斗,把珠子抢下来,物归原主,又因为自己是公主的侍卫,才把珠子给了自己。
可是一来,并没有其他贼人打金烟碧湖的主意,二来他当时也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侍卫了。
他为何要这么做?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否则怎么会那么巧找到一颗短时间内足以以假乱真的假珠子?
想到这里,越淳熙不禁对沈玉辰来西域的目的起了疑心。
“你到底是为何而来?你就真的是正人君子吗?”
“为你而来。”
沈玉辰的解释就是这么简单,但显然不足以说服越淳熙。
“我可是记得,教主的寿辰快到了,作为他最得意的弟子他的接替者,这种时候你应当是最忙的啊,怎么可能和我一样放下教务好几个月不管?”
一时寂静。
沈玉辰也不再多说,只是在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虚弱痛苦,又掩口轻咳了一声。
越淳熙果然把头别过去,不再问了。
沈玉辰道:“你不相信,就当我是出来办事吧,偶然瞧见你改装混在公主的送嫁队伍中,一时好奇也是合理的。”
“给你了。”
沈玉辰面目一僵。
“这怎么可以?这宝物价值非凡,且你为了它筹谋许久,是吃了很多苦的,我……”
他还要拒绝,越淳熙却一脸不在乎,起身就走。
“本来就是为了给你的,收好了。没头脑的事,我做一次也就够了。”
记忆的片段匆匆而过,寂静的夜里,袖中鬼飘飘荡荡往神魔殿深处去,那滢滢闪光的果然是金烟碧湖,如今安放在教主寝殿墙壁的九莲浮雕上,做了鲤鱼的口中珠。
当年在玉门关外,两人逗留了半个月,之后沈玉辰回教,自己去广西越氏。
他不知道当年的沈玉辰得到自己这么费心的一件礼物是什么反应,或许是沉重的负担吧?
因为自己再回教中的时候,听闻沈玉辰把金烟碧湖当做生辰贺礼送给了当时的教主。
事后有次沈玉辰拦住了他,似乎想解释。
越淳熙还记得自己鼻孔看天,仍旧一脸不在乎,跟他说:“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没那么好心,虽然费了半年时间,但纯粹是因为这东西难得。真的得到手也就那么回事,顺手给了你,只是因为你需要而已,没别的。”
沈玉辰的脸色一时变得很奇妙。
越淳熙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气势不足,便拿出讨债的架势,愤愤道:“要么就是你去西域根本也是为了夺宝珠,不想被我捷足先登,只好虚与委蛇,跟我同行看看能不能找机会骗到手,否则你这个未来的教主怎会把弱点暴露在我眼前?你难道不知,我是这教里最没有同情心的一个人吗?”
沈玉辰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站在原地看着越淳熙潇洒离开的背影,似乎站了很久。
可越淳熙记得,就在那一刻,对方眼中一些闪亮亮的光点消失了。
之后就是路人,两人都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他们曾经有过同行的经历,之后,当然也再没有过类似经历。
只是一个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教主,另一个拜入副教主门下,成了最锋利的爪牙。
他的笑容渐渐发苦,如今是你做了教主,这东西又回到了你手里,又是你的了。
可很多事情再也回不去了。